杨庆儿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,能从一件小事把对方的性子琢磨个七七八八。这种不争不抢不招人眼的人其实最难缠,因为无声无息间就做好了一切打算。
他看看站在一旁如临大敌的周秉,又看看另一边神情寡淡的谭五月,对于今天的出行难得起了一丝兴致。
也许今天真的来对了。
杨庆儿收起了先前的傲慢,神情渐渐变得和煦,“谭恭人不必介意,我这个奴才手头没轻没重,回去我就重重责罚他。你毕竟是皇上刚刚敕封的官眷,怎么能如此无礼,我让他给你磕头认错可好?”
言语温柔恳切至极,完好的右眼诚挚认真,好像刚才下令无礼抓人到跟前的是另外一个人。
站在一旁的震三神情木然,脸色却一阵青一阵白。扫了面子是其次,最要紧的是他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谭氏这号人。但他更晓得主子翻脸不认的毒辣手段,所以连一句辩驳都没有,嘭的一声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。
谭五月第一次接触这种伸屈自如的人,有些不知所措,不禁抬头望向自己的丈夫。
周秉心里哈哈大笑,觉得媳妇太给自己长脸了,也缓和神情微笑着说客气话,“小阁老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就是,只是内人胆子小,禁不起吓唬……”
在场之人包括曹寒都觉得这话谦虚太过了,他倒是心直口快,“嫂夫人这等深藏不露的好身手,只怕只有吓唬别人的份吧!”
这倒是句大实话。
杨庆儿越发感兴趣,那只琉璃眼一动不动,另一只完好的独眼却亮晶晶的,“王肯堂果然有大才,恃才傲物本就是他们这种人的本事。他既然治得好你,那多半也能治好我。刚才冒犯谭恭人了,回头我再过来赔罪……”
他一刻不想耽误,确定王肯堂有生死人肉白骨的高妙手段,先前受点藐视又算得了什么?
一伙人像来时一样轰轰烈烈地走了,落在后头的曹寒不住赔罪,说过两日请周秉夫妻到东来顺喝酒。
周秉觉得这些人统统脑子不开窍,胡乱答应了几句连忙关门,询问自家媳妇有无受伤。
谭五月掸掸袖子有些担心,“这群人无法无天的,不知王先生能不能应付得来?”
周秉把怀里的香露递过去,刚才的烦躁忘得一干二净,“那老头看着倔头倔脑,可实际上脑子精得很。与其担心他,不如我陪你试试这回的香露功效怎么样?”
谭五月心头终于一松,但是看着兴致勃勃的丈夫忍不住一巴掌拍了过去。
第119章 第一一九章 珍珠
隔了两日, 东门卢妃胡同那边送来重礼,说是杨家为先前冒犯谭恭人的一点薄礼。
依着昔日的暴躁脾性周秉想让人将礼物全部丢出去,想了一下觉得这些好物件又没有得罪人, 还连累谭五月受了一回无妄之灾。让那个行事又狠又毒不管是非的杨庆儿惦记上了, 十分不划算,就让南平把礼物全部摊在院子里查看。
杨家不愧是把持朝堂近二十年的老门户, 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与众不同。
暗红漆方盘上是十二匹什锦妆花绸缎, 几尊镂刻精美的山石盆景。最打眼的是一袋淡金色珍珠,约有二十来颗, 各个都有黄豆大小,托在手心里晶莹光洁, 拿来做簪子做珠串都是相宜的。
谭五月沉默了一会才说:“无功不受禄, 还是把东西退回去好了!”
若是换成别的女人受了这样稀罕的大礼,眼珠子恐怕都转不动,恨不得马上把这些好东西统统收在自己的枕头底下。
谭五月却是想起昔年的周家何尝不是这样日进斗金, 门上的账房连回礼单子都来不及理清,后来的下场却是那样惨烈。
眼看他高楼起, 眼看他高楼塌。
这女人……视财物如粪土的样子实在可爱至极,虽然出身商贾之家, 却有魏晋时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名仕风范。
周秉直直走到她跟前,闻了一下隐约的香露清甜, 壮着胆子拥着她半边胳膊笑着说话。
“这京城收礼送礼都是有学问的,像杨庆儿昨天那般无礼换个人我能骂他三天三夜。不过这人性子狭隘,脑子跟平常人不一样,把这些立马还回去还指不定会出些什么幺蛾子。你放心收着好了, 先放到你的私库里去……”
周秉从容宝斋花大价钱挖了肖娘子,果然起了一些效用。
肖娘子对于穿着打扮有独到见解, 嘴上又极会劝人。
今天谭五月梳了一个低低的分心髻,髻上是一只用米粒大小的红珊瑚串成的细簪子。外面罩了一件湖水蓝绣宝象纹的提花褙子,耳朵眼掐了一对带黄皮的俏色白玉坠子,整个人看着又出彩又稳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