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是短短的几息,大火已经将周秉身上的幔布逼干了略半水汽。
他身边不住地掉落燃烧着的黑色木块,有几块若不是闪避得快,险些打在周秉的头上。饶是如此,身上的袍子还是被撩开了好几个黑色的破洞。
急切奔跑间,周秉忽然有一点后悔。
虽然说富贵荣华险中求,但眼下这副光景还不知道怎么脱身呢。那回在二林寺的地宫里也是遭遇了大火,但因为身边有谭五月相随,反而并不觉得难捱。
他已经两世为人,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谭五月对富贵并不热衷。许多事已经与从前不同,这回不知深浅的往前奔,也不知道是否蠢极?
越往里走,周秉越觉得奇怪。
按说大火起来时住在里头的人肯定是惊慌失措的,奔逃时指不定要把屋子里的东西弄乱,但丰庆阁除了大火肆虐外,甚多家私或是镜台上的小物件都还是齐齐整整的。
铺天盖地的灼烧下,周秉脑袋有些发晕,记不得上一世到底是怎么把困在火场当中的景帝救出来,只记得到处都是绯红的火焰。
飘飘渺渺的,却一舔就是一道撕心裂肺的伤痕……
仗着身上湿重的薄毯,一间接一间地排查,最后简直是横冲直撞地冲进最靠里头的一间屋子。
这处倒还好,大火没有蔓延过来,只是有漫天呛人的黑雾。没寻着人的周秉心里有些发凉,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,结果一抬头就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里。
那人穿着明黄色的四团龙常服,原本正盯着地上看着什么,听见动静后面上没有丝毫惊慌,还气定神闲地回头笑了一下。
正是当今皇帝。
周秉大喜,来不及思量正准备开口说话,就见景帝身形一动,黑色的靴子边露出来一个年青女人的头颅。
那女人一动不动,头发散乱,穿着一件交领的宝蓝色缠枝莲暗花褙子。看不清脸,耳朵边上的明珠坠子却在火光下闪耀着温润光华。
虽然境地很危险,景帝却并不显得慌乱,甚至好整以暇地弹了一下袖子口,说了一句略有些奇怪的话。
“周静山,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呢……”
静山是周秉的表字。
周秉心里咯噔一下,还没转过弯来,已经本能地显现出一脸的懵然,胡乱跪在地上语无伦次,“皇上……你怎么还在里头,外面的人都说皇上和娘娘们老早就撤出去了。我是听到有人呼救,心想总归是条性命才急匆匆地进来查看……”
首先得撇清自个,越无辜越好。
……而且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。
景帝脸上的笑容更加煦然,然而屋子里的空气实在逼仄,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才夸赞起来,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就知道你有赤子之心,难为你连人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往里闯……”
停顿了一下,声音更加轻了,语气却依旧淡淡的,“刚才徐淑妃为了救我被房梁砸中后背已然身故,此处仅剩我一人。所以你护着我出去就是了,无须再为她费心了……”
徐淑妃……没了?
在上一世大皇子登基,罗列了周秉几十条罪状,其实最根本的心结就是行宫大火时,没有搭救景帝身边随伺的徐淑妃,让她年纪轻轻就活活烧死在火场。
徐淑妃就是大皇子的生母。
周秉糊涂了半辈子,到这辈子才隐约知道这场内情。
当年他连冤枉都没处喊,因为那时节他根本就没瞧见过徐淑妃。但现在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,皇帝已经摆明了不想管徐淑妃的死活。
周秉如今看事情通透许多,把前因后果一想就明白了大致。心头猛地一跳,脑袋却压得更低了,干脆伏着身子小心道:“还请皇上节哀顺变,徐娘娘即便身死也是得偿所愿。不过此处艰险外头火势太大,不如我背着皇上一路冲出去。”
景帝犹豫了一下,随即点了点头安静附首。
周秉把尚带了湿气的幔布披在景帝身上,这才把人小心背起。他本就身材高大,这时候又憋了一口气,循着记忆猛地往外冲。
余光里就瞧见倒伏在地上的女人露出光洁的额角,上头有颜色暗红的一蓬血正慢慢地往外淌。
不知哪里来是一股风,火势猛然变大。雕了宝塔花纹的窗户经不住大火的燎烤,蓬地一声砸在地上,溅起的烟尘很快就将女人耳边宝光熠熠的珍珠坠子淹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