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州一面靠山一面靠海,城里吃食的口味也是各占一半。
码头上的力夫不讲究精细,有什么好东西都只管一锅烩。所以里头纵然有鲜虾海鱼肥肉,但是对于口味清淡的余显山却是种折磨。
余龙牙听出他的推脱之意,有心想继续乱发脾气,却又担心男人真的饿肚子,只得转头让厨房里的屠二婶烧几样现成的菜过来。
屠二婶手脚麻利,一会功夫就整治了一桌子酒菜上来,还特特温了一壶江城特有的桃花春。
余显山无事时喜欢饮几杯,但现在是多事之秋实在不合时宜,就轻声责怪了一句,“大夏天喝什么酒,等会我还要到铺子里去看着呢!”
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走?
余龙牙正款款地摩挲着酒壶的把手,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就一点比一点难看。
这几天的孤寂一股脑地浮现心头,被这一句话就挑出了心中隐藏的火气。
勃然大怒地将酒壶掷在地上,手指乱颤,“如今你连家里都不愿意待了,还借口是铺子里的事务忙,其实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……一辈子长不大的侏儒?”
气味甘醇的酒水撒在地上,弥漫得到处都是酒香。女孩把这个剥皮噬骨的字眼嚷嚷出来,更加愠怒了。但明明在发脾气,神情却泫然若滴。
屠二婶听到动静伸了一下头,却到底不敢出来深劝,叹了一声就继续做活。
她想姑娘看着精明能干,偏偏每每遇到余显山时就乱了阵法,这样喜怒无常怕是男人见了都要躲。
情之一字着实害人,更何况是这种上赶着的落花有意……
余显山垂着眼帘嘴角凝涩,手里的筷子缓缓动了一下,挟了一片玉兰肚片,又缓缓地嚼了,好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我们认识也有三年多了,莫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。都是乱世飘萍人,明年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在一处吃饭都还不知道呢!”
这话说得有一丝不详。
余龙牙自弃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,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缓下来低声恳求,“我不管这乱世还是盛世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……”
余显山不急不慢地用了半碗饭才搁下筷子,平静无波地望过来,“江州已经没了余得水和余小莲,这一整年的工夫都付诸流水,宗主只怕恼恨得很。
我反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,可你还担负着重任。与其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,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挽回败局?”
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是心如死水,还透着一丝让人骨头生凉的冷漠。可惜的是,心怀忐忑并无限憧憬的女孩并没有十分懂。
看见男人似乎并没有很生气,余龙牙忽上忽下的一颗心就稳稳地落了地。
她笑盈盈地望过来,面容甜糯地支着下巴,像一个真正受宠爱的小女儿皱着鼻子,“爹爹……怎么说我就怎么做,那些不听话的人统统杀了就是。宗主喜欢利索,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……”
她故意拉长音调,那声爹爹隐隐有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狎昵。
这份无望的感情像刀尖上的蜜,放弃又舍不得,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捅过来。
余显山不在意地看了看自己苍白斯文的一双文人的手,对于女孩的忽冷忽热已经习以为常。他不喜欢杀戮,奈何一辈子都陷在蝇营狗苟里不能自拔。
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桃花春
江州城, 大盛魁南货铺子的账房里。
谭五月听着底下的小伙计口齿伶俐地形容完昨天的那场人为的大火,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,“往年这净土宗行事还没有这么猖狂, 怎么今年就敢在光天化日下放火?”
江州虽然算得上中等县, 但是毕竟位置偏僻些,比不得苏杭一带富庶, 读书明理的人多, 所以净土宗这种教义浅显的宗派扎根很深。
特别是官府不怎么管的山野地界,什么弥勒佛下凡显圣, 仙姑起死回生恩泽四方的事迹传得到处都是,就连谭五月也是听说过的。
站在一旁的孟掌柜脸上标志性的和气笑容终于收了起来, 轻轻咳了一声, “净土宗的信徒一年比一年壮大,里头等级森严尊卑有序,一个村庄只要有一家信奉, 隔不了多久整个村的人都能卷进去。
人一多就免不了纷纭复杂,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, 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富人取悦权贵,有的在官僚豪门中行走以图名利……”
这大半年谭五月一心一意只想让大盛魁重新兴旺起来, 加上又走了一趟京城,对于不相干的事务倒没怎么上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