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止玥颇有点讶异地低下头来,喃喃道:“倒是条漂亮的大鱼。”
——被她钓到的哪里是鱼?分明是个人。
道观的湖面积不小,尽头连接着观外的河流,四通八达的水流可以将整个京城环绕,来人应该就是从不知道哪一条中飘过来的。
这人怕是一直藏在水中行路。身上缠着左一层右一层的纱布,又因为不知滚了多少淤泥和石块,衣衫已经辨不出来原来的颜色,怨不得之前应止玥一点声响也没听到。要不是昏迷间,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握住了应止玥的鱼竿,她根本就不会发现。
不过也是狠,一番争执间,白皙如玉的手指都被细韧的棉线割出细碎的伤口,可居然硬是没松手。
应止玥看了眼这人身上的血污,又看了下自己干净的手,默默地将手缩回来,转而将旁边的鱼竿递出去,刚想戳一下看死没死透——
就在这时,对方倏地睁开了眼睛。
湖水是透明的,于是更加清晰地显出这人眼瞳的深黑色,夕阳余温呈斑点状落在涟漪间,本是寒冷如刀的纯粹杀意,又因为唇畔的一瓣花染上点不清不楚的暧昧艳色。
血泊中生出的颜色,也代表着危险,可危险的同义词向来是诱人。
还没等应止玥从难得的恍惚中清醒过来,忽觉脖颈一凉,身体的本能反应先于理智回笼,她轻轻颤抖了一下。
时人谓秋刀霜寒,最难求的剑并不是由多少宝玉明珠相嵌,而是要剑意凛冽,净可鉴湖。
点在她喉间的剑映出身后的树渺,群山,碧水,连同不知何时飘落的桃花瓣脉络都分毫毕现。
这是一柄宝剑。
但这并非重点。
“你想要杀我?”求生本能的瑟缩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她回魂的理智,她眼睫微眨,蝶翅般细弱伸展的痕迹也如实照在罩住她命门的剑上。
她确定了这个事实:“你想要杀我。”
大小姐讨厌很多东西,比如人生来的贪念,繁殖欲,垂涎的占有欲,也包括此时先于她理智诞生的求生欲。
然而,此刻连她自己都说不准,到底应该由理智还是本能操控她的意识更好一些。因为在发觉眼前人不加掩饰的纯粹杀意时,她感到身体深处的未知名震动。
这不是恐怖,应该说是惊奇。
某种蛰伏已久,却被抑制住的暗念轰轰烈烈席卷而来,终于遏胜人出生下来就带的求生欲望,所有的计划和情绪都淡却,她微一偏头,不但没有躲,反而以最脆弱处向着剑尖撞上去,嗓音却像是与心上人约会时般轻柔娇怯:“杀啊。”
剑的主人眼瞳微缩,半昏半醒时刺出的剑只出于下意识自保,然而便是神智再混沌,也能意识到大小姐的精神不正常。
也是到此刻,才终于抽出心思抬眸观向岸上的精神病。
精神病面容清丽,唇瓣因惊悸带出点苍白,可无意识咬在下唇的模糊齿痕,反而化作朦胧的三分春色。
待看清她的面容后,水中的人意兴阑珊,收回了剑,而应止玥因为一直关注着这人的神色,自然没错过收走剑时,覆盖上对方黑眸里杀意的那点淡淡嫌弃。
嫌弃?
应止玥不太优雅地眯了眯眼。
这个水涝涝的混蛋居然敢嫌弃她!
水珠顺着冷厉的眉眼滑落,如果嫌弃的对象不是她,应止玥可能还会欣赏几分战损美人的动人风情,但此刻,什么欣赏全都燃烧成了熊熊大火。
“咔”一声,寒剑入鞘,眼看着对方竟是问也不问一句,便要抽回手复入水中,身姿如潭中月清皎濯濯,应止玥只觉心跳如鼓,从未有过的细妙感觉攫住了她。
自然,这和情窦初开没有一吊钱的关系,纯粹是气的。
想她应止玥,生来便是临宁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,更不必说慕她容色的万千裙下之臣。简直是夏末起了风,身边人都要担忧风声嘈杂,会搅动她眉梢轻愁。
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,大小姐还从没体会过先是钓鱼不成反被钓,被人拿剑指着,又被嫌弃,这之后还抽身欲走的离奇感觉。
大小姐内心深处莫名灼烧起的暗念平复,她上前一步,牢牢握住那只欲离岸的冰凉手腕。
在对方冷淡的回望下,应止玥浅浅一笑,磨牙道:“怎么,又不杀啦?”
“……”
“说话啊,哑巴了?”
-
如果不是在烧香拜佛的旺季,道观本来就比较清幽,观中的道士可能对大小姐矫情的个性深有体会,也很少和应止玥有交流,往往是打个照面,就满脸羞红地跑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