纯纯的损人不利己,怨不得这几年是有运河枯竭,民怨沸腾,怕不是这些河水全灌在了于昌氏的脑子里。
应止玥现在倒是明白为什么这些少爷、公子都喜欢娶妻了。
——这谁不喜欢?
她也喜欢。
紧闭的婚房霍然打开,旧年的尘灰徐徐呛进来。
应止玥终于能看清于昌氏宅子的后院,她之前听到的痛吟也果然不是错觉。
这些深沉古木不再是树木,而是钉在原地苦苦挣扎而不能的无数新娘,她们手脚被捆束住,腿被藏在树根下,嘴上还贴着十字的封条。
脖颈被勒断的,被投入湖中活活溺死的,从高空坠下五脏六腑皆粉碎的……
“你们是在找连枝吗?”忽然,一道微哑的低声传入耳廓。
一棵焦糊的榉树映入眼帘,应止玥蓦然想起刚到代城时遇到的送嫁队伍,晚上的时候大火绵延不绝,以及死于非命的孙屠户一家。
眼前的木偶已经被烧糊,露出的皮肤都是大火舔舐而过的焦糊色,但是嘴唇上本来封着的十字封条也被火烧尽,反而露出一条小缝可以说话。
她的身体被束缚在后院里,于是连视线也只能投向上面四方的天,什么事情都不知道。
“她曾经就在我旁边,我们刚碰到的时候,还送了我一块梅花糕。”木偶笑了,指了指旁边矮墩墩却很稚嫩的一棵树,“我总盼着她有一天能回来。可她……”
“即便你不说,我也知道的,她逃出去了对吧?”
应止玥随着她指尖朝向的方向看过去,其余的树都是泛着深重死气的猩红色,唯有这颗矮墩墩的树只留下阴影,树影的颜色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灰色,也并没有什么木偶。
“连枝比我们幸运,不知为何可以挣脱掉这条枷锁,出去转世投胎。”
木偶的嘴唇还被强行拉扯成微笑的形状,眼睛却带着些悲伤,“我、我的娘亲和爹爹,还好吗?”
她眼中带着期盼,似乎这是支撑她苦苦挣扎的最后一点盼头。凭借着亲人,她才能熬过宛如炼狱一般的时光。
于昌氏为人狠绝,为了保证于绝嗣的官运亨通,也是防着人复仇,不仅是朱朱一家,这些新娘的亲眷能杀的都杀了。
酒醉后碎嘴讲究于绝嗣的商人要杀。
胆大包天,竟敢上折子弹劾于绝嗣的更要杀。
凡是阻了夫君的路的,都要杀。
不留一个活口。
但凡有点人情味的人,恐怕都会说出善意的谎言来欺骗这个木偶。
不过应止玥到底是变成了厉鬼,不再是人,因而干脆道:“他们已经死了。”
木偶眼中的悲伤一熄,瞬间燃烧成狰狞的怒气,大火的力量瞬间欺过来,像是要将应止玥也烧化在这个鬼气森森的庭院里。
但是应止玥视若未见,只安静地看着她。
木偶眼中的怨恨和痛楚成倍增长,苦涩的烧焦味道已经侵入鼻翼。就在应止玥也以为她真的要动手的时候,木偶却冷不丁说了话:“你倒是很诚实,那我也对你说实话。”
她伸长了脖子,想要往四处探看,但是又因为被树枝所束,不得以困在了原地,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音,“我知道连枝和你们在一起,你没有带她过来吗?”
“我本来是很希望她回来的。”
木偶顿了顿,这才继续道:“不仅是她,我希望你也可以来陪我。”
似乎为了回应她的话,周遭的榉木尽数摇曳起来,树影婆娑,发出沙沙的声音,在阴影笼罩的于家庭院中,更显诡谲可怖。木偶新娘们动也不动,只直勾勾地看向他们。
陆雪殊神色微凝,刚要上前一步挡在应止玥前面,却被她捞住袖子制止了。
正值芳华的小姑娘满怀期待地登上婚轿,本以为可以与夫君琴瑟和鸣,过上幸福温馨的快乐日子,却莫名其妙被伥鬼索命,却连死后都不能安息,只能永久地困束在这里,怨恨的力量却用来滋养最痛恨的人。
最善良乐观的姑娘也会生出恨意,厉鬼全凭仇恨驱使,又畏惧寂寞,不讲什么温情,本该是希望还能有另一个倒霉的姑娘也来尝尝她们的滋味,品尝一下她们的苦楚。
再告诉这些倒霉的女孩子,说这就是每个女人都应经历的。
——本该,本该是这样的。
木偶的眼睛浸润着仇恨,因为要昼夜不休地被抽取力量,她们只能循环往复地重复死去当天所经历的一切,才能不断地衍出痛苦,“可我又想,这不就成了骗自己吗?我生前的时候是昏了脑袋才成婚,总不能死了之后又要骗自己,也成了一只伥鬼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