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狐狸,自然便是狸娘。
杨小姐嘴巴张了张,显然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,但她也清楚,都是眼前的狐狸救了她。
她犹犹豫豫道:“狐……狐仙大人?”
狸娘眼前一亮,显然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,她故意沉吟了一会儿,修正道:“唤我道长即可。”
待到杨小姐忙不迭向“狐仙道长”道谢后,狸娘终于装不下去,伸长脖子往她怀里的酒樽看:“这是什么?”
杨小姐呆呆地回她:“桑葚酒。”
狸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,刚要用鼻子拱开酒塞去尝尝味,毛茸茸的后脖颈就被一把提起来。
清音观主不知何时出现,拎着还在嗷嗷叫唤的狸娘,对杨小姐微笑施礼:“善人,狸娘多有得罪,我替她向你赔礼。”
狸娘不干了,一下子炸了毛,原地扑腾:“是我救了她!我是她的救命恩人,喝口她的酒怎么啦!”
杨小姐脸一下子烧红了,赶忙拿出酒,“是的是的,都是这位狐仙……道长救了我,小女愿将此酒送给道长。”
然而清音观主铁面无私:“不必客气,善人自己留着便是。”
狸娘嗷得更大声了。
一番闹剧过后,清音观主也有点疲惫,哄着狸娘回观去睡了后,转而踢踢地上不省人事的常叔:“这东西,善人想如何处理?”
她神情宁静,像是祠堂中供奉的慈爱神明,可显然已经不把还呼吸的常叔当做人看。
杨小姐犹豫了一下,还是鼓足勇气道:“我……我想先留他一命。”
“善人果然心善。”清音观主双手合十,念句法号,话里没有讽刺的意思,杨小姐却脸红了,摇摇头,“我不是心善——我是,我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。”
如果有旁人的时间度量单位来计算,这一晚的尾随持续时间并不长,撑死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,但是对于处在其中的杨小姐来说,九衢的小巷却漫无边际地绵延开来。
哪怕她累得咳出血、头脑因失去空气而空白,肺里呛出来血沫,也还是怎么跑都跑不到终点。
她只想知道,常叔到底在想什么,他到底有什么苦衷,犯下这等卑劣恶心之事的时候,内心可否有一丝内疚或不忍。
哪怕隔天之后,杨小姐拜托清音观主将常叔制成了躯体僵硬的“半尸鬼”,也还是被这个问题苦恼着,哪怕杨家酒肆已经搬去京城,也没多少人提及下落不明的常叔,可她却被永久地困束在了九衢里。
——常叔到底为什么这样做?
于是,哪怕在清音观主的建议下,杨小姐用术法将九衢制成困住“半尸鬼”的阵法,让常叔周而复始地重复着那一夜的行径,借着他的苦痛生出冥珠,也依旧寻不到答案。
直到应止玥的出现。
正如应大小姐本人所说,她并没有做什么,只是问了一个问题。
这么长时间以来,杨小姐一直在因为常叔苦恼,她实在无法理解常叔的行为,甚至构想出对方在那个深夜被恶鬼夺舍,才会对她犯下错事,甚至因为这种无凭无据的想象感到自责。
现在,她知道常叔的脑子里是什么了。
不是空白,也不是深渊,只是一团被泡在酒里烂透的秽物,令人望之欲呕,只是因为隔着一层人皮,才总会让人产生诸如“他这么做一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吧”的错觉。
所以杨小姐要感谢应止玥,她转头问旁边安静喝茶的清音观主:“观主,我能把香缨送人吗?”
清音观主抬起眼皮,看了眼那个样式普通的香缨,随意点点头:“既是送给了杨小姐,便随你处置了。”
此间事了,杨小姐不打算留在代城,可也不打算即刻回京,想要在自己的故乡再逗留一段时间。
杨小姐羞怯地笑了笑,转而将腰上挂着的香缨递过去,“阿月姑娘,这是清音观主赠我的香缨,虽然没什么用处,还是希望你能收下。”
味道并不浓,应止玥接过后,清音观主似是觉得无聊,先告别道:“观中还有事,两位小姐接着聊。”
杨小姐点点头:“那我下月再来拜访观主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在杨小姐愕然的注视下,清音观主温和解释,“我最近也要启程去京面见贵人,善人若是无聊,可以来观上寻狸娘。”
说罢,便率先起身离去。
望着清音观主笔直的背影,杨小姐翕动唇瓣,好半天才下定决心,对着应止玥说:“阿月姑娘,你要当心清音观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