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 比起交谈都是奢望的应家大小姐, 谁会不喜欢满心依赖自己的娇怯姑娘呢?
因此, 虽然明河青的内心深处产生过很多次疑虑,还是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咽下了。
这些隐匿在暗处的怀疑就像是波涛,在暗地里蛰伏着,并不明显,可是起伏不休, 每次涨起来,都在他对上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眸时,被硬生生按下去。
于是, 他也真的认为玥儿就是应止玥。
本来就是, 不对吗?他是道教的名门公子,如果有精怪胆敢扮做应大小姐的样子, 他第一眼就可以识别出来。
可玥儿柔软的腰肢,粉红的脸颊,连同喊他时轻柔微颤的声线,无一不告诉他,眼前的人就是他在廊庑下见到的月亮。
每个人都会有执念,对于一心修道的人来说,这执念甚至可以变作渡劫成仙时的劫难本身。
而对于明河青来说,应止玥就是他的执念。
为了心中的执念,为了他的爱人,破坏掉一点规矩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?
明河青是这么对自己说的,他也是这么信的。
因此,当玥儿要求他诛杀一只鬼魅时,他虽然犹豫了片刻,可是在心上人的娇声软语下,还是咬着牙答应了。
这是明河青第一次破了家中遵循的历法,因此当日发生的一切都令他记忆犹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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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玥儿提出斩杀鬼魅次日,明河青就摆开阵法。
道符被点着的时候,有枯草焚烧的香气。
鬼魅到来之前,玥儿还没骨头似的依靠在明河青的肩上,看到对方时却蓦然睁大眼睛,下意识地坐直身体。
明河青从没见过玥儿露出这样的神情,不由得困惑道:“玥儿,你怎么了?手心怎么这样凉?”
“没、没事。”他的玥儿这才回过神来,脸色忽青忽白,等到碰到自己的手才找到主心骨,瞪向那鬼魅,“你倒是来得巧,省得我们花时间找你这个冒牌货。”
——这鬼魅何其恶心,明河青心生不满,只想伤人倒也罢了,竟然想要夺舍。想来便是灰飞烟灭,也是罪有应得。
鬼魅却不知内疚,反而哦了一声,恍然含笑道:“原是如此,不然我还以为你是怕了我这个‘冒牌货’呢。”
大风刮过,鬼魅身上的褶裥裙摆漾开来。她眉目不惊,可不必做什么表情,就已是令人移不开眼。
其实——
还是要说其实。
其实,哪怕生着同一张脸,也没一个会把她们认成同一个人。
然而明河青只是普通的人类,他极不喜这个鬼魅,便扬起桃木剑,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极为明亮的弧线,催动术法:“急急如律令!锁!”
眼见着一道纤弱的身形被圈入阵法,明河青心中欢喜,正要捏诀直接杀掉这个觊觎玥儿身体的鬼魅,心中却怪异地一痛,举在半空中的桃木剑怎么都落不下去。
身旁人看情况不对,赶忙上来抱住明河青的手臂,可怜道:“明哥哥,我知道你不忍心,可是这鬼魅想要上我的身,这样你也舍得吗?你帮我这一次,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。”
明河青从恍惚的情绪中缓和过来,垂眸看向玥儿。
脸还是那张脸,可正如珠玉蒙尘,不知为何,总没有初次见面令他魂牵梦萦。
但这可是他的玥儿,他唯一的执念。
明河青想到这里,咬住牙关,对这鬼魅默念了一句道歉,桃木剑重重挥落下去:“三魂七魄,有来无回,破!”
明河青从前和师父师弟一起,也捉过不少孤魂野鬼。在最后被诛杀的关头,任是怎样凶神恶煞的鬼魅都会缩回手臂,努力护住自己。
然而这只鬼却奇怪,明明身形袅娜纤细,看来生前也是被人精心呵护的大家小姐,可却不躲不避,任由桃木剑带着雷霆之势挥落,伸长了手臂就是要毁掉应止玥的身体,连灰飞烟灭都在所不惜。
阿玥在他耳边惊慌失措地尖叫:“救我!”
明河青一边伸手替她挡了这一击,一边又忍不住有些好奇。
这是怎么样的鬼魅,才会这么执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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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着帷帽的女郎诡异地和记忆中的鬼魅重叠,她奔来时,衣袂如云絮般轻轻扬起,明河青无意识地伸手想去捞她,手指却只触到一片如雪的温凉。
她跑动带来的风轻扬,一种若有似无的清甜,只是还不等他分辨清,那风微微拂动面纱,惊鸿一瞥的,露出她的下半张脸。
明河青看到了一眼。
只一眼。
可这一眼便是肝胆俱裂,欲壑难填。
他听到风声静了。
又或许,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