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应止玥用了两块桃花糕,出去悠哉地散完步,再看高挑的侍女还在原地练字,才觉得心情变好了一点,非常讨人嫌地上前去挑事:“功课做得怎么样?我看看。”
小姝脾气也不错,倒是不拦她,侧身避开后还亲自掌了灯烛,意态优雅地比了一个“请”。
宣纸极好,是应止玥惯用的,触如卵膜,细薄光润。
那笔迹更是好,娟丽秀逸,清浅如玉,也是应止玥惯用的笔法。
可在那个瞬间,应止玥只感觉有一种热度从脚底升到耳尖,整具身体都因为气恼而烧成了绯红色。
烛光下,刚学字的小姝诚恳、认真地描述了对自家小姐的看法。
——小姐行步,肖似湖边群鸭。
对此,应大小姐只有一句言简意赅的评价:“我杀了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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诚然,如果对比起应止玥对小姝做的事情,小姝所做出的“报复”甚至都不能说是报复。但应止玥秉承着“人不犯我,我可能犯人。人若犯我,我杀了人。”这样的原则行事,小姝的做法令她如鲠在喉,是势必要予以回击的。
时机来得很快,或者说,既然小姝现在是个哑巴,应止玥又明确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为了这位哑巴侍女学手语,而她教人识字的速度又实在慢得可怜,日常吃喝住行的交流可以磨合成习惯,但如果有重要事情的话,必然是需要其他交流渠道的。
“有关清音观主的事情?”应止玥闲敲着手里的围棋,并没有抬头看高挑的侍女,“小姝,我应当还没有教过你‘观主’这两个字,你是如何识得的?”
小姝面色冷淡,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小姐时不时的冷嘲热讽。
当然,应止玥虽然大小姐脾气大,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她拜托小姝帮忙留意的,便没有再讥嘲下去,而是接过小姝手上的东西。
只看一眼,她的面色就凝重下来。
这次的东西不是什么信笺,而是几幅仵作为死者画的画。从旁边的注脚可以知道,这些死者正是觊觎清音观主财产的亲族流氓,致命伤是喉咙处撕裂的伤口,显然是野兽所咬。
死状过于凄惨,完整尸身难留,连仵作都不忍细看,只草草留下几句话就收了笔。
但引起应止玥注意的并非是这些被野兽咬过的尸体有多吓人,而是夹在中间的一副画。
喉间也有被野兽撕扯的伤口,只不过小一些。但是在看到这张尸身拓印的一瞬间,应止玥神情恍惚,这纸片上的单薄线条倏然化作僵硬躯体,蚊蝇腐臭的味道熏过,她一抬眸,好像进到了那个窄小闷窒的房间。
尸身苍白如纸,唇槽微微发紫,血脉凝滞,身体僵硬不屈,仿佛石头雕塑出来的一般。面容扭曲,双眸凝视虚空,瞳孔中失去了生气的光芒。恶臭弥漫四周,恶心之气沁入鼻腔,令人心悸。
应止玥生性喜洁,可在这一刻,却完全不顾对方快要腐烂发臭的身体,缓慢地走到尸身旁边,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其皮肤。
冰凉如冰雪,生命之火早已熄灭,但皮肤上却还有着点点瘀斑,显露出病症所带来的痛苦。经络紊乱,全身似乎被无形之力束缚,再无任何活动的迹象。
本来是素色的衣袍上布满黑色斑点,毒素通过汗液渗透而出,如恶蛇盘绕于尸身之上。剧烈的痉挛留下痕迹,证明曾经遭受极度的痛苦。
尸身散发着恶臭,腐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。
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这是个男人,可死前的一刻血液像是被吸光一般,但是再看仵作的标注,这人正是村头的流氓野汉,最爱偷鸡摸狗、欺男霸女,但身体自然是健壮如牛的。
她不认识这个男人。
可她认识这个死状。
这不是被野兽咬死的。
明明是单薄的画卷,可应止玥竟是像快要捧不动一般,眼睫以极细微的频率颤抖起来,可是眼眶干干的,并没有什么泪落下来。
几乎是下一秒,应止玥闭目,所有的情绪都收尽其中,再抬眼时又是轻灵如玉的温婉大小姐,她轻轻放下手上这卷画,还掸了掸袖子上一只飘零的落叶,便站起身,施施然是个要出门散步的姿态,和往日没有丝毫异样。
但是,她没能走出去。
有人硬生生拽住了她,但应止玥也没有挣扎,还是那副清丽细渺的微笑模样:“你好好做功课,我回来会查验。又不是小姑娘,怎么还不敢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了?”
她笑容消退了些许,只有唇角微微上弯,婉约含蓄如弦上月,“我只是去园里逛逛而已,又不是不回来了,小姝,你拉我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