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忐忑地跟上去递上译稿,却见他在太师椅上落了座,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只玳瑁圆框眼镜戴上,就着屋里不算太亮的烛光,望向我身后的安东尼,语气冷淡:“是你啊。”
哈,他居然是个近视眼!
安东尼赶紧上前行礼,并道:“王爷,听说您对我有一些误解,请容许我……”
雍亲王不耐烦地挥挥手:“不必多说,我的耳目你是知道的,你们私下里做的事我也非常清楚。不是不敢治你的罪,也不是看了十四贝勒的面子,而是看你对皇上用心,且有改过的诚心,再给你个机会罢了。你要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,莫埋骨异乡,连个收尸的都没有!”
烛火噼啪做响,光线在他脸上落下泾渭分明的分界线,一半光明,一半黑暗,仿佛切割出两个他,一个冷酷无情,一个慈悲宽容。但在听不出情绪的威吓中,黑暗冷酷的那一面明显更占上风。
恐怖氛围挤得小厅毫无缝隙,安东尼吓得浑身发抖,连我也口干舌燥。
“退下吧。”雍亲王挥挥手,自顾自地脱了眼镜开始看译稿。
安东尼深吸一口气退到门外。
我形单影只地站在他面前,感觉就像站在野兽四伏的非洲大草原上,被死亡阴影笼罩得严严实实。
不由自主地连大气也不敢喘。
“爷,宵夜拿来了。”
幸在这时,全福去而复返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。
雍亲王头也没抬,指了指里次间的抗:“上那边吃。”
全福提着食盒放在炕头的小桌上,打开盒盖,一小碟一小碟地端出来。最后呈现出来的是四个巴掌大的小蝶,一碟上是一块豆豉蒸鱼肚,一碟上是几根油淋菜心,一碟上是三只卤鹌鹑蛋,最后一碟上是木耳肉丝。除此,还有一碗白粥和一块绿豆糕。都冒着热气,仿佛是专门为我备下的。
“您慢用。”全福摆好勺筷,客气地对我点了点头。
量不大,就算全吃了,也撑不着我。但他先玩了一招杀鸡儆猴,再让我吃饭,用意何在呢?
难道是因为昨天我说自己吃的少,他考验我?可若剩下了,以他之节俭,一样会生气吧?
领导的心思好难猜啊!猜来猜去,毫无胃口!
“快吃,吃完干活!”冷不丁背后传来催促。
哗啦啦,纸张翻动。
我回首望去,见他埋首在桌上铺开的译文中,眉头紧蹙,嘴角绷直,似乎对我的工作非常不满意……我吞了口唾沫,胃又不自觉地抽搐起来。
第33章
事实上,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是感觉不到饿和疲惫的,肾上腺素会给大脑制造幻觉,令其保持敏锐的警觉和高昂的战斗力。
雍亲王看得很仔细, 在漫长的等待中,我时不时观察他的进度, 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上, 以至于不知不觉清了盘,却连菜品的咸淡都没尝出。
不用吩咐,全福又给我上了杯茶。茶香清冽, 醒脑提神。
十二点的钟声敲响,整个世界又抛弃了一个陈旧的昨天。
雍亲王从案牍上抬起头, 长久的阅读令他视觉疲乏, 稍稍捏了捏内眼角, 才将视线锁定我。
“过来吧。”他随意点了点桌子,面沉如水,看不出喜怒。
“台词不能改, 风格很重要。剧情也不能再压缩了,否则冲突不足,故事会变得索然无味。还有——”一在他面前站定, 酝酿许久的话就开闸泄洪般倾泻而出, 我才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发紧, 原来在他面前坚持己见竟然需要莫大的勇气。
那天在牢狱中, 我一定是饿昏了头才敢与他据理力争。
等了几秒,他微蹙眉头:“还有什么?”
我讨好地笑了下:“还是您先说吧。”
他的表情似乎在说:理应如此!紧接着便不再掩饰失望, 毫不客气地批评道:“你拖着四位笔帖式忙活到深夜, 就交出来这么一份毫无逻辑、肤浅至极的东西?!”
???男人和女人果然不在一个世界。极少有女读者会在这样一个爱情故事里找逻辑和内涵。
如果我是莎士比亚,当场就得抄起板凳和他打起来!作为阉割作品的改编者, 我底气不足,但也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贬低我的劳动成果,谁都不行!
“您作出这样的评价实在让人惊讶!我承认,我们的译文并不优美诗意,可能不符合您高雅的审美,但是!您不能否定故事本身!首先,仅在我简单口述之后,娘娘们就爱上了这个故事,其次自从这个故事登上舞台开始,一百多年来已在伦敦公演过无数次,在英国它受观众欢迎程度至今未被超越。这足以说明它是一个能引起大多数人共鸣的好故事。难道您认为大多数人都是毫无逻辑并肤浅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