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真的很擅长揣摩人心啊,这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下马威给得很精准。
我无法以犀利的言语还击,只能干巴巴地道声多谢。
“你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?”
这是我自己的会客厅,她却像个主人,一上来就掌握了主动权,自顾自坐在我的座椅上,引导谈话的方向。
事实上,我应该不冷不热地请她入座,让人看茶,然后客气地问她有何贵干。
可我现在只能坐在宾客的位置上,揣着复杂的羞耻和憋屈,沉默着看向她。
“有一天,王爷忽然吩咐厨房做不甜的点心,这多奇怪啊。厨子拿不准,再三确认:是一点糖都不放吗?王爷自己竟然也拿不准。他素来远庖厨,那天去了好几趟,就为了指点用糖量。厨子根据他的指点,从一粒糖不放,到半勺,一勺,两勺,又从两勺一粒粒得往下减……一锅又一锅,厨房里的烟一整天没断过。试到深夜,才终于做出他想要的味道:带一丁点儿甜,却不失糖香。”
原来费了这么多功夫。
怪不得八福问我甜不甜,我说很甜的时候,他面色古怪。
“王府里的面点师傅说,这辈子都忘不了做这份点心的用糖量了。”她浅浅一笑,状若无奈地摇摇头,“所以,我今儿带来的这两盒,和你之前吃到的,应该是一样的味道。”
说完,她径自打开盒子,掐出一块朝我嘴边送:“你尝尝是不是?”
这个带有进攻性质的举动实在令人厌烦。
我将她的手推开,冷冷道:“格格费心了。不过,我只是不喜欢吃甜,可不喜欢的对立面不一定是喜欢,有可能是无感。”
她盯着我,眼神一如既往地不友善,嘴角却挂着笑:“可是,不管是我,还是王爷,十四爷,或是别人,总有人为你的无感挖空心思。”
“哪有无缘无故的示好,不都是有所求吗?别人愿意挖空心思,说明我值得。”
她挑挑眉,好似了然一般,“原来你把别人对你的好视作理所当然。”
“不是理所当然,只是我更关注自己,不太关注别人。人家既然花了心思,早晚会把所求说出来。能回报的,我不吝啬。不能回报的,我也无能为力。”
她嘴皮子很溜,当即针锋相对地讽刺道:“不太关注别人?我记得你之前,没少在王爷身上花心思,三天两头往王府里跑,还把王爷的喜好打听的一清二楚,送东送西。”
到了这里,伪善和客套彻底破碎。软刀子变成了真刀子。
我蓦然清醒过来。
她来者不善。
我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。
“是啊,凡有示好,皆有所求。格格今日找我,有何事相求?”
见我突然跳出她的思维牢笼,她有些失望。
转过头去,静默了片刻才幽幽一叹:“你不觉得阿古丽太可怜了吗?”
又一个道德枷锁。
有些人善用暗箭,她却喜欢明晃晃放枪。高明之处,仅在于把握人心和时机。
阿古丽之死的影响渐渐淡去,她又重新提起,无非是不想让我全身而退,要把刽子手的帽子再次扣在我头上。
以她的身份,在外面说再多,人家也只会嘲笑她嫉妒我,故意摸黑我,所以她就到我面前说,企图让我自己的良心折磨我。
我能想象她要说些什么,无言等着她发挥。
“她的家人都因为十四贝勒而死,在京城孤苦无依。贝勒府的福晋各个都出身名门,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,为了自保,她只能倚仗贝勒爷的宠爱虚张声势。现在人人都说,她欺辱嫡福晋,真是可笑。完颜氏屋里八个婢女,四个太监,她手底下只有一个婢女,便是有十八般本事,也叫人摁得死死的施展不出来。
何况,贝勒爷要是真敢宠妾灭妻,完颜家怎么一次也没闹过?不过是旧人容不下她罢了。她在那里活得战战兢兢,只能拼命讨好十四爷和德妃娘娘。有了身孕后更是如履薄冰,天天出去,就是让外人帮忙看着她的肚子,好让家里那些不敢害她。千难万险地生下孩子,却受人挑拨,与贝勒爷离心离德,把自己和孩子推向火坑。”
我真的想说,闭嘴吧,我不想听这些。
可我不能在她面前露怯,我得漠然听完,用冷酷无情、坚不可摧的形象,把她击退。
“你没生过孩子,所以你不知道,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有多容易崩溃。平日里一笑而过的小事,在这时候,就像灭顶之灾。你或许见过,平日里温顺听话的狗,刚生完小狗的时候,为了保护孩子,连自己的主人都会咬。她太害怕了,怕十四爷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,不再庇佑她们母子,所以她做了一些过激的事情。跑出家门容易,爬上正阳门可不容易!除非那么多守卫军全都眼瞎了!你能猜到怎么回事,是吗?她想见你,其实是想向你求救。你是十四爷的心尖肉,又是五品高官,只要你愿意把她带走,贝勒爷也好,福晋也好,都阻止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