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点点头,眼神缓和了些:“西方人没有把真正有利于治世经国的东西带进来,比如你说的这个期货。你有这份心思,说明你从心里认同现在的身份,更说明这趟巡视没有白去。”
说到巡视,我不敢独自揽功,想到在佛前自苦的人,咬咬牙,大着胆子道:“是雍亲王教得好。”
他的表情略有些尴尬,不过很快就化于无形,淡淡地问:“哦?他教你什么了?”
“微臣刚到大清时,皇上嘱咐微臣,要多学多看,有什么想法大胆告诉雍亲王。在巡视中,微臣问过很多问题,比如,老百姓最需要什么?当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官侵害了权贵的利益,该不该为了大局放弃他?当曾经的好官忘记初心,与百姓利益背道而驰该不该拿下他?当公道正义暂时蒙尘,该如何秉持初心?”
“他是怎么答的?”
“身教大于言传,他用行为给我最真实的答案。他奔波在田间地头,被晒到脱皮还要再去;卷起裤腿弄脏脸,亲自和农民攀谈,从小吏手中帮他们抢粮食,于是我知道,老百姓想要吃饱。他夜里看不清,还要亲自带兵堵截反贼,不惜以自身为诱饵,设陷阱引来反贼头目,于是我知道,老百姓还需要安定。他不惜树敌,力保好官,敲打变坏的官员,给其改正的机会,归根结底只为一条:让他们继续为朝廷发光发热。别人蒙受不白之冤,他敢于伸张正义。他被人误解唾骂,却宠辱不惊。他没说过,但我学到了,保持初心的方式,就是扪心自问,无愧则矣。”
他短促地哼了一声,“问心无愧,为何去佛前思过?”
我喉咙发干,不禁咽了好几口唾沫,才顺利开口:“因为他不是冷心无情的人。”
“看来你也不是。”
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,却见他并无探究的意思。只是盯着窗外的白玉兰出神。
“花……阿玛喜欢的花……”
耳边忽然回荡起元寿的小奶音。
四爷喜欢白玉兰,康熙也喜欢白玉兰。这是审美的继承,还是精神上的推崇?
他在想什么呢?是想起为小胤禛庆生的场景,还是想起父子俩不怎么说话的那十年?
许久之后,他瞥了眼我官服上的补子,“鹌鹑太小家子气了。”
1716年7月25日 康熙五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晴
从畅春园回来,我闭门谢客三天,没白没黑地蒙头大睡。
谁能想到呢?和皇上吃一顿饭,比乘车赶一个月的路还累。身心俱疲,灵魂都被抽干的感觉,睡梦中也总惊醒。
有一次我梦见自己跪在他脚下,被他质问:你既然不是冷心无情,为什么不要他?
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,头顶的脸赫然一变,那个又爱又恨的人,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,冷冷控诉:你就是个骗子!
然后举起匕首剖开我的胸膛,将里面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抓出来让我看:“果然是石头做的。”
醒过来好一会儿,那剖心之痛还余韵不消。
我想我以后,再也不想和皇帝吃饭了,也再也吃不下原焖鱼翅了。
然而等我完全睡醒却发现,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秋夕苑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,拜访我的帖子堆满了桌子,送来的礼品放满了一个耳房,晋银票号解封了,西医专科学校的批文也基本都拿到了。
黄招娣端进来一盆冰镇西瓜,招呼满屋喜气洋洋的女人们:“快来吃,可甜了。”
陈付氏拿了块最大的递给我,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:“这回可畅快了,礼部、理藩院和学政署的官员轮番上门,想催你尽快把学校办起来,顺天府官员拿着京师舆图来让你选地,户部侍郎还想请你去问询,我们一合计,一个也没放进来。叫他们狗眼看人低,故意给你使绊子!”
呃……
晓玲拍拍我:“自从回京,你一天都没休息,损身又损心。这一次好不容易睡久些,陈嫂子生怕你像上次那样一睡一个多月,请了两个大夫时刻待命,我们都很担心。”
叶兰吃着瓜道:“你的身体最要紧,事情既然有了好的转机,慢慢做就是,让他们急他们的。”
我一想也是。
没道理我急的时候人家爱搭不理,他们急的的时候我就得当牛做马。
皇上给了他们期限,可没给我。
不过看着堆积成山的拜帖和礼物,我实在纳闷:“皇上给我升官了吗?这些人干什么这么巴结我?”
黄招娣笑道:“还没,不过应该快了。这些望风而动的人精最会趋利避害,皇上在清溪书屋赐宴的殊荣,给足了信号,代表你要被重用了,而以你之前的功绩,至少要连升三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