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先劝他几句,见他不为所动,才拿出小本本,气定神闲道:“济南府不办,我可以去其他地方办。到时候选出笔锋犀利的,把我在济南府听的故事写出来,拿到广和戏院去演,给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供个乐!您知道吗,我在鹊华居坐了三天,听了可多奇闻异事呢!比如,有一天黄河上竟飘上了来一个四腿畸胎……”
他位高权重,自以为这事儿遮得周密,没想到竟被我一语道破,当即神色一慌,豆大的冷汗哗哗直掉。
人啊,行不正坐不端,就不要那么嚣张跋扈,要提防小辫子被人拿住做文章。更要看清对手得实力,惹不惹得起!
“顾大人,您没事儿吧?”
“我……”他如梦方醒,态度大变:“……你说得对,赛文是雅事儿,我主管文教,理应亲自主持赛事,让参赛的读书人重视起来,争取写出传世佳作,为山东争光!”
这反映倒是我始料未及的。
“顾大人能出席,是我们莫大的荣幸!”我恭维了他一句,当着他的面儿,从小本本上撕下一张纸,撕得粉碎包进帕子里。
他擦了把汗,不明所以地问:“这是?”
我给他一个神秘的微笑:“哦,没什么,就是一些创作灵感。”
他讪笑两声,捋着胡子道:“以你的身份,最好还是别写这种难等大雅之堂的文章。”
“是是是,您教导的是!”
他神情一僵,摆摆手道:“你为娘娘排过戏,个中分寸,必然比老夫把握得更妙!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罢了!这样,等到赛事结束,我在湖畔雅舍设宴为你庆功!”
哟,这就低头了?骨头真软!
可我还没开始扇你们耳光呢!
这场比赛在室外举办,本就吸引了不少围观者,他亲自带着衙役前往,一路上敲锣打鼓,又把声势推上了新的高度。
等我跟着他的仪仗到了大明湖附近,正与一群举着孔孟牌位,头上绑白布条的文人墨客狭路相逢。
“牝鸡司晨,家之穷也!女人干政,国之乱也!”
他们在布政使仪仗前跪伏哭嚎,像死了亲娘一样悲痛欲绝。
为首的几个老进士披麻戴孝,高举孔孟牌位,声嘶力竭地要求顾言贞尊重二圣,把我赶出山东,并上表请求皇上撤销女官制。
要是我没有拿住顾言贞的小辫子,我估计,他是很乐意顺应‘民意’向巡视团施压并上表的。
可现在嘛……
“胡闹!”他大喝一声,唾沫星子喷的很远,“你们饱读诗书,岂不知四海之外有八荒,秋童是女人,但不是大清的女人。她是西方世界的神使,一号令可得数万万信徒的响应!皇上给她封官,代表统御宇内,与神同尊!
何况她区区八品翻译官,既不在中枢,又不在后宫,如何干政?你们都有功名,享受朝廷供养,不思为君父分忧,反而在此妖言惑众,破坏赛文盛事,企图阻挠落第士子扬名立万,如何对得起二圣教化?!”
哇哦!
我想给顾大人鼓掌!
谁说人老了不懂变通!就这振振有词的模样,谁能想到他半小时之前比这些人对我更深恶痛绝?!
与神同尊……真是绝了,我自己都不敢提到这样的高度!
这些士绅都被他骂傻了!那副找不着北的样子,活像被人耍了。
我猜他们可能正是顾大人授意来捣乱的。
原本联手能搅黄这件事,甚至成功把我赶出山东,没想到顾大人忽然反水,把他们当成了垫脚石。
但他们显然不甘被涮。
“今天是八品,明天呢?今日不在后宫,他日呢?谁不知道她蛊惑皇子,联合后宫嫔妃……”
“闭嘴!”顾大人吓得胡子乱颤,大声招呼衙役去堵那个老进士的嘴。
读书人不堪受辱,越发愤慨,一边和府衙对峙,一边齐声高呼:“女人干政,国之乱也!”
“请皇上废女官,复张尚书官职!”
“不能让女人作践读书人啊!”
眼看就要酿成大乱,顾大人颤颤巍巍地对我说:“秋童,你还是躲一躲吧,这比赛,改日再办!”
“没事儿,不用担心!”我攥着翡翠念珠,一撩官袍从马车上跳下来。
刚往人群中走了两步,达哈布就紧跟而上,一言不发,拇指顶着刀柄,全神戒备地护在我身侧。
读书人的包围圈被我冲开一个圆弧。
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。憎恨,嫉妒,厌恶,贪婪,痴迷,杂糅在一起,一时湮灭了所有言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