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子珍说,沈如之是个花名,是他登台那天,戏院老板取得。在此之前,他只叫狗蛋。
他父母都是贱民,六岁就被卖到戏院,学了七年戏,第一次登台,就被一个肥腻的土财主看上。他什么也不懂,后面被骑得流血,他既害怕又恶心,抄刀杀了土财主。后来就当了麻匪,就算是最狠的那个,依然因为一张漂亮脸蛋,被帮派老大当女人骑。他阉了老大,被人追杀,是她出面保下他。
也就保了那一次而已,后面都是他为她拼命。打仗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挡在她前面,谁敢私下里说她一句不好,他跟人家拼命;有一次她和帮主吵架,他也敢拿刀威胁干爹,差点被驱逐。
“我对他那一点恩,他早还清了。我欠他的情,这辈子却没机会还了。”
不知何时,我已泪流满面。
多希望人世间真的有轮回啊,今生所有遗憾,来世都可弥补。
第104章
1715年8月25日 康熙五十四年 七月十五 晴
夜里睡得很不踏实, 到了天蒙蒙亮,才刚有睡意,可还没进入深眠, 就被人拍门叫起。
原来今天是盂兰节,不能走夜路, 所以越早出门越好。
将要离开天津时, 宁子珍打马赶上,来为我送行。
她为沈如之穿孝,额头上绑着白布条, 眼睛浮肿通红,一夜之间, 头顶白了一片。
我与她在晨曦中漫步, 匆匆安慰了几句, 不得不抓紧时间交代:“昨天我问你,想嫁做人妇,过安稳日子, 还是当捕快,保护弱小,你自己选择了后者。其实嫁人和工作并不冲突, 但一定得有个侧重。”
她态度坚决:“大人放心, 我此生绝不再嫁, 只愿毕生追随大人!”
晨光渐渐耀眼, 仰头望去,前方一片开阔。下一个目的地, 仿佛无限遥远。
我长长地吸了口气, 想要轻松地笑笑,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。
“从我开始, 大清有了女官,从你开始,大清有了女吏,全天下的男人,都想把我们踹下神坛,想看我们最终匍匐在他们脚下,为他们争风吃醋,给他们倒夜壶。我们没有退路,因为如果连我们都认输,其他女人就更爬不起来了。
男人可以有,但绝不能因为男人,丧失自我,要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得更远。你现在有身份、权力,还有我,完全可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,而不必是谁的贤内助。
这条路不好走,但我请你,尽量坚持。把分内之事做好,同时,利用好手中的权力,保护那些被欺压的女人。像我在狱中与你说的,织起一张网,兜住她们,托起我们自己。”
我担心她再用建‘寡妇村’这种老办法大包大揽,便和她强调了一下保护和供养的区别,“教她们学会反抗,而不是强行把她们从泥潭中拔走。你的作用是当榜样,给她们力量和必要的安全感,而不是当凌霄花的支架。”
她似懂非懂的点头:“像大人你一样!”
“也许你会做的比我更好。”我让她做‘玄宜慈善’天津分号的负责人,留给她一千两银票作为活动资金,约定一年后来考核她的业绩。
下午四点,我们到了德州。
在一个三岔路口,巡视团主流车队继续沿着官道前进,雍亲王的马车,却带着我和晓玲这辆车,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。
马车在这样的路上,纯粹是折磨人的工具,不一会儿,我们都弃车步行。
昨天这里也下过雨,地面坑洼泥泞,布满脚印车辙。有的脚印只有前面半个脚掌清晰,后面跟着长长的‘轨道’,记录了某些倒霉蛋滑倒的痕迹。
道路两旁都是麦田,大部分已被抢收,少数折倒,地里好多妇女、儿童正在弯腰捡拾。割完的麦茬比刀还锋利,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正经鞋,只穿着麦秆编的草鞋,居然也能跑来跑去。
有些孩子看起来比元寿还小,干活却很利索,背着个等身长的篓子,飞快掐断麦穗扔进去。忽然发现了我们,好奇地直起身子盯着看。
他们的母亲大声催促,说得好像是:快点拾,拾不满筐不准回家!等天黑,让野鬼把你们叼走!
我正认真辩听,一不留神脚下一滑,差点滑下田埂。
前方正在跋涉的雍亲王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似的,立即回头吆喝:“晓玲,扶着点!”
晓玲裙子长,身子弱,片刻功夫已经被我落后一段路,闻言只能一狠心,提起裙角朝我跑来。
快要到我跟前时,她自己也滑了一下,将我撞了个满怀——幸好她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