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挽澜看到自己下意识反驳了过去,迎着季嫣有些惊讶的目光,又移开了视线,声音有了两分涩意,“在这个世道,他……是个好人,可好人不该被折辱成那副模样。他们可说了他现在在何处?”
季嫣摇头,抬起眼,小心地睨了对面的顾挽澜一眼,“据说除夕那日,他发了疯一般到处寻你,最后得知你是被那群乞儿所害,就去找他们拼了命,可那日恰逢有一群柔兰人在长平关作乱……总之,从那日后,长平关无人见过他。”
明明这个梦境已经是自己五年前曾经历过的事情。
可在这一瞬,意识漂浮在空中的顾挽澜,又和那个缓缓蹲在地上的女孩,情感产生了共鸣。
“太糟糕了。”
隔着五年的时间洪流,她听见自己抱住膝盖,喃喃自语。
季嫣此时才终于发现,像英雄一样,从天而降,把她从富商囚牢中救出来的顾挽澜,原来蹲下来也只是小小的一团。
她手忙假乱试图去安慰地上的顾挽澜,“或许他没事,或许他只是离开了长平关了,你莫要伤心了。”
顾挽澜摇了摇头,将脑袋朝着怀里埋得更深,“是我太糟糕了,我早该想到的。”
有什么滚烫的东西,落了下来,在雪地上晕染开来。
她早该想到的。
她从柔兰草原里逃了出来又如何,只要这世道依旧混乱,只要纷乱不休,如她这般的草芥之民,纵然得了一时的安稳和幸福,可这就像海上的蜃景,只要起了风,就会散了。
“你还好么?你不要哭啊,我和你说,我家兄长待人极好,若他得知,我是被你所救,定也会把你当做亲妹妹来看待!日后,也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!”
见到顾挽澜落泪,季嫣有些慌了。
顾挽澜却平静了下来,她站起身,用袖子粗鲁地擦去了眼中的泪,“我没事了,走吧。”
“不再继续问问么?”
“不用了。走,我先送你回家,但我不会留在你家——”
女孩抬起头,看向了季嫣,眼眶因为方才哭过还明显泛着红,可此刻那双眸子里透出来的热度,却能轻易将人灼伤。
“因为,我还有一定要去完成的事。”
那是十三岁的顾挽澜,熊熊燃烧着的欲求和野心。
*
顾挽澜醒来之时,才发现枕巾上竟然濡湿了一片。
顾挽澜没有动,仍由梦境中的心绪缠绕着她。
她突然就想起,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周公之礼来临之前,崔珏曾问向她的那句话。
“你什么时候能够记起我。”
后来,她再欲细问,崔珏却不由分说狠狠地吻了下来,似乎是在报复她的不记得,又似乎是在自痛自虐。
只是无论她再怎么逼问这件事,甚至他被她闹得气息不稳、浑身战栗,他也仍是咬紧牙关、绝不再提及一分。
当年在长平关和她一起在大街小巷乞讨的哥哥,随着年岁的增加,她其实早已记不太清他的面容,更何况当年的他,左半张脸上常年覆着一块狰狞的面具……
等等!
顾挽澜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胸腔鼓噪,甚至连耳边都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嗡鸣之音。
前两次的怪梦和今生都大为不同。
第一次做梦,她没有回京、留在了长平关。
第二次做梦,她手脚被囚,正要与人完婚。
经过她的查证,这些梦都是曾可能发生的现实,甚至于是她的前世。
可为何这一次的怪梦,与她记忆里的五年前,无甚区别。
唯一的例外是——
她记忆中的少年,便是连睡觉都要带着面具,她从未看过他的左脸。加之他也不爱说话,她也默认他是哑巴。
可梦境之中的自己分明清楚地提过,她要寻的人确切地面颊有疤、嗓子有疾。
若根本就不是同一人,为何一起经历的事情却如此相同?
可若梦境与现实中的皆为一人,岂不是意味着他或许也是如她这般有着前世记忆之人?
顾挽澜缓缓吸了一口气,试图放平自己纷乱的心跳。
不。
如果他也有前世记忆,那么他必定是比她掌握了更多。
如此这般,他才能避开前世的泥沼,然后如同过家家酒一般再次与她相遇,一步步引导她经历和前世同样的事情。
可是,这般耗费心神,必定所图甚大。
月色透过窗扉照了进来,顾挽澜忍不住扭头看向身旁仍在沉睡的崔珏。
她见他的第一眼,其实便觉得那双眼有些眼熟,只是却从来也想不出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,现在想来,或许是他少了一块覆面的面具,又或许,是他有一把五年前那个少年没有的——好听的嗓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