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轻笑,从一间临街的二楼包厢内传出。
一双骨节修长的手,探了出来,合上了被支开的窗户。
“什么?原来是哪样?我怎么看不明白?”
崔琼是当真不明白。
他临时被兄长带过来看戏,等到这包厢内,探头望去对面的万喜楼,才知今日唱戏的主角竟然是那季凛与淮王。
崔琼想到之前兄长就似是极为在意这个季凛,他后来甚至怀疑兄长特意把他弄去当什么监军,就是为了此人!
可后来,顾挽澜出现了,兄长便再也没有提过季凛,崔琼便也放下心来。
但是今日瞧着兄长面上对着那季凛明显的忧色,崔琼一颗心又被提得老高,当看到那顾挽澜还和那季凛感情颇好的样子,崔琼甚至想要晕厥过去。
兄长的感情生活……好混乱。
崔珏没有应声,他只是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“走了。”
原来,绣衣使指挥使飞鸢便是她啊。
今日之局,她着实设计巧妙,可对于一早便知她是季凛的崔珏来说,她发作的时机与绣衣使行动的时机,未免太过巧合。
巧合到——直到淮王府来人报信,顾挽澜才又恰好地住了嘴。
怪不得大婚之前,她不见踪影。
怪不得大婚那日,她左臂受伤。
怪不得她与萧沉,关系颇为密切。
怪不得大雪那日,她也是匆忙由外回府。
若她就是飞鸢,那一切就都有了解释。至于相貌不符、声音不对,今日这一处,足以证明,这些虚妄的表象通通困不住她。
她可当真是……浑身都充满着生命力啊。
崔琼看着自家兄长脸上露出近似灿烂的笑意,整个人呆住。
到底怎么回事啊!不会兄长被和离后脑子受到刺激了吧!最近怎么老是露出这种笑啊!
明明是已经和离了啊!
崔琼颤颤巍巍,小心翼翼试探道,“兄长,实在不行,你和嫂子遇到了什么问题,你和我说说?我保不准可以帮帮你们。”
崔珏怪异地看了崔琼一眼,“我们很好,没有问题。”
想到什么,崔珏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,“把这封信,交给季凛。”
崔琼忍了忍,到底还是忍住了,没对兄长稍显混乱的感情生活说些什么。
他接了信就塞回了袖中,仿佛要做的是一件极为艰巨的事情,咬牙道,“……总之,兄长您高兴就好。”
二人出了茶楼,本欲回一趟崔家,刚到大街之上,就遇见了许多人神色各异,逆向朝着他们身后而去。
“快!快去看!挖出来!绣衣使在淮王府挖出来了!全是白骨啊!足足有十几具女子的骸骨!甚至还有小孩子的!”
“天呐!畜生!”
“不行!我也要去!我要去亲眼看着他们被千刀万剐的样子!”
“对!我们都去!这事不能这么算了!”
逆行的人太多,情绪太过激烈,崔琼生怕有人冲撞到了崔珏,连忙伸出手环住了崔珏的肩膀,低声道,“兄长,我们先到旁边避一会儿。”
“不。”
崔珏让崔琼放开了手,他就立在原地,感受着这四面八方传来的愤怒之情,耳边的声音似乎已经远去,唯独每个人面上的愤怒、想要彻底撕毁某个人的欲.望却是如此的鲜活、让人快意。
真好。
“啪嗒”一声响,一滴雨砸在了他的面颊之上。
崔珏仰起头,看向阴沉的、正在落雨的天空,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天。
那时,前方久攻不下,他为了替顾挽澜筹措粮草,已南下跑了数家商会,临到最后一家时,却被一个小孩用泥巴砸了脑袋。
“滚!你这个季狗的走狗!我们家不欢迎你!”
他嗓音粗嘎,面上狰狞有疤,被人驱赶实在是一件太过稀松平常之事,可担了季凛之名的顾挽澜不是!
世人推崇她、敬仰她、爱慕她,她是世人眼中可以逆转战局的少年将星!
崔珏当时便察觉到了不对,他顾不上面上的脏污,一把抓过了那小孩,“你怎可如此称呼她!”
小孩被他的表情吓得哇哇大哭起来,很快就引来了府里的众人。
崔珏很难忘记那个阴沉的雨天。
逐渐变得厚重的雨帘之后,所有人都面无模糊,像是一团扭曲发胀的面团,而小孩的尖锐的啼哭声,彻底摧毁了他们原本的心理防线。
“什么季将军!你还不知道吧?!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,他开城门投降了!”
“什么将星!什么少年英杰!全都是狗屁!”
什么画像、什么玩偶小人、什么木制的红缨长枪通通被撕毁、被折断,然后纷纷扬扬落在泥泞的地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