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昼锦的手停了停。
她之前刚从现代位面回来,见惯了军纪严明的现代兵哥哥,确实不觉得很稀奇,但她自觉得还挺中肯的,所以才格外注意,难道是她的表情还不够惊讶吗?
谢思危正色道:“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?‘匪过如梳,兵过如篦,官过如剃’?”
沈昼锦吃不下去了,慢慢的放下碗:“听过。”
她听过,也亲眼见过,还曾经亲手杀过,比土匪还凶残的官兵。
梳子是有齿的,所以梳子梳过之后,还会有些残留;篦是密切梳,所以篦子梳过空空荡荡;剃就更不用说了,赤地千里,真正的“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。”
谢思危续道:“孙子兵法读过没?‘取用于国,因粮于敌,故军食可足也。’”
因粮于敌,字面意思就是从敌人处取得粮草。
从敌人处怎么取得粮食?还不就是屠杀掳掠,以战养战的意思?
古人军纪有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,严苛之极,但并没有什么“军民一家亲”。
残暴和军纪严明并不冲突,事实上,保证军队的野性,是许多将领极为赞同并身体力行的,屠杀掳掠也是军队的正常福利,杀良冒功之类的事情,更是屡禁不止。
为什么呢?
正所谓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,打仗时粮草是重要的物资,可是在这种时候,运粮不光是“粮”本身的调度,还需要大量的人力,车马,过程中还有可能被敌人袭击。
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,是极为沉重的负担。
所以孙子兵法提出了速战速决、因粮于敌,粮草直接就地从敌国境内获取,减轻本国的负担和运输压力,还能削弱敌国实力。
后世还有人进一步引申,提出了“分众掠地,取其秋谷;破地降邑,取其仓粮;或德盛而恩深,民咸馈献;或以权而济世,抄获为资”(注:引用自《草庐经略》)
这原本是一种权宜之计,后来便成为了一种常态,冒死投军为发财,这就是大众的认知。
所以,这就是为什么沛公“财物无所取,妇女无所幸”就可以判断出“此其志不在小”。
正是因为这并非常态。
就连千古名君李世民,当初想接受投降,都有人劝说“士卒所以争冒矢石,不顾其死者,贪虏获耳;今城垂拔,柰何更受其降,孤战士之心!”(注:引用自《资治通鉴》)
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说,士兵们奋不顾身攻城,就是为了城中的金银财物,现在接受了对方投降,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。
以至于李世民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小金库安抚。
一直到后来,岳飞的岳家军,提出“冻死不拆屋,饿死不掳掠”,且坚决执行了,就连金兀术也感叹“撼山易,撼岳家军难!”
这非常难得。
但,这也需要充足的后勤补给,否则的话,真到了人要冻饿而死的地步,什么军纪都约束不了。
第095章 她分明就是想让你死
谢思危引经据典,缓缓道来,沈昼锦听的微微出神。
这里头,有很多故事她都听过,但那时候听听就算了,如今身在边关,再听时,却莫名觉得震撼。
谢思危续道:“我听闻,今上与信王爷同在军中时,两人都还年轻,今上曾说,对外,大可因粮于敌,对内,当学岳家军。”
他给她解释:“那个时候不比现在,三四十年前,天下还乱的很,各路势力多的是,大盛只是其中一国,还不是最强的那一国……所以当时今上提出这话,大家都不以为然。”
沈昼锦懂他的意思。
对别人来说,你是张家军,我是李家军,那你就是我的敌人了,就可以“因粮于敌”了。
但是今上,年轻时的武宣帝,他觉得,异族才是敌,而本土的百姓,不管你身处于哪股势力的地盘上,全都算是“内”,都该执行“冻死不拆屋,饿死不掳掠”。
然后他与当年的信王爷,兄弟同心,艰难的推行着这条军纪……
起初是真的难,不管是军需还是募军都难,主要是兵将自己都不乐意,别的势力都看他们笑话,但四五年之后,大盛军的名声传扬出去,渐渐的,就能感觉到做事顺畅,且越来越顺畅,百姓主动开门迎大盛军的传奇,不止一回。
所以有时候,愈是这些不起眼的百姓,才愈能影响大局,这就是民心的力量。
最后大盛军歼灭了各方势力,坐了天下,三十多年过去,从起初的动荡,到如今国泰民安。
谢思危道:“听闻,当初今上与信王爷临走之时便约定,他为帝王,定保边军军需,而信王爷为边军将领,也要将这条军纪永远执行下去。”
谢思危笑了一下,轻声道:“其实这明显就是假的,毕竟,这条军纪对于今上来说,只是他推行的诸多政策中的一条,又岂会特意拿出来说?只是有这样的传言,也足可以证明,百姓对这一条有多在意,又有多感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