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确是古禹最后的遗民了。帝渊神格已失,下落不明,谢屿神魂消散,唯留一具仙躯。
城墙之下,谢屿长剑支地,闭目而立,脚下扔着半幅兽首面具,一身玄色劲装,犹是元界幻景、中元之夜的少时模样。他的身后是战火掠过,一片狼藉的故都,腰间墨玉上的长街重楼却永恒繁盛。
将魔渊中取出的半截天柱立在他的身侧,顾一念为这片静寂的古城设下隐阵,确保再无人打扰。
离开之前,指间鎏金戒微热,914惊喜的声音传来:〔谢屿,主角进度百分之十五。〕
〔宿主,他还有恢复的可能。〕
“或许吧。”唇边泛起一丝笑意,顾一念心生感叹。
元界分别之时,顾一念为求万一,提出在他识海中种下雷元。谢屿坦然受之,唯一的要求是为他留下牵引之机,必要时可自行引动。
一切皆有迹可循,他融合两世意识,神魂残破,又兼九成魔雾入体,在帝妄面前毫无自控之力,早已心存死志。
那本是谢屿留给自己的死路,没成想,帝妄贪婪自大,惯于玩弄人心,强拉他来再演一出故国盛世的戏码,以满城臣民为要挟,强逼顾一念就范。
可那亦是他的故国,他的亲友。新仇旧恨相叠,谢屿不惜代价,浴雷霆散魔雾在先,引动识海雷元与他共死在后,最终给了操控他一生之人以沉重的反噬。
这样坚定而浓郁的自我意识也反哺了他的神魂,百分之十五的主角意识虽不足以使他完整复生,却终究留下了希望。
“再会,谢将军。”顾一念轻笑,逐渐合拢的城门中,是始终铭记来处,古禹真正的守护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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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暂相会,随即便是分别。
帝渊失去神格,围绕务虚原的结界散去,公皙瓒与公玉瑾带着各自的天柱准备着重归来处,顾一念与商采采也将各自取得的天柱归还原主。
沈如朽眸光含笑,温暖的掌心轻抚过她的发顶,半是无奈,忍俊不禁。
顾一念心头微动,与他对视片刻,抿了抿唇,忽然明白了什么,随后小心地看向岑厌之与商采采那边。
昨夜,见她忧心难解,商采采特地与她宿在一处,方便照料。只是,商采采口中说是陪她,自己却也心事重重,辗转整夜,含悲叹息。
主角进度已有百分之九十,盈满自信的大女主,在来到云海之后敛眉垂首,再度站到了人群边缘,像是有意在躲什么人一样。
顾一念昨夜百般探究却不得解,今时终于有了答案。
一年未见,岑厌之如今稳坐妖皇之位,气度愈发雍容,威仪万千。他游刃有余地接待众仙,了解事情始末,郑重道谢,却在接过属于自己的天柱时瞬间变了脸色,一把握住那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皓白细腕,紧咬牙关,双目泛红。
“你……”
商采采淡淡垂眸,整夜的慌张悲戚在此刻忽然沉静了下来,一点点挣开他的束缚,回身立到顾一念身侧,语气淡然:“元界之中,真真假假皆是手段,妖皇不必在意。”
“不必在意?”岑厌之闭目深吸口气,再睁眼时满目沉郁,冷声道:“朕之性情,锱铢必较,此事不是一句手段可以揭过的。”
“妖皇之意?”
“你,留在云海。”
“不行。”顾一念下意识反驳,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。
商采采姿态熟练地牵住她的衣袖,小半个身子躲在她的身后,一双水润的杏眸中满是信赖,一副任君做主的模样。
“顾一念?!”岑厌之目光愕然,不可思议道:“你现在可真是荤素不忌,连女子都……”
“妖皇慎言。”剑出半鞘,拦在他的身前,沈如朽略略抬眸,声如冷泉:“神主顾念旧情,但也请妖皇自重。”
岑厌之眸光冷冽:“你也知我们是旧情,旧爱与新欢双宿双栖,又将朕置于何地?”
“嘶——”公皙瓒玉扇一展,半遮俊颜,一双飞扬斜挑的狐狸眼左右顾盼,强把顾琢拉到一旁,小声问:“怎么回事?”
顾琢鼓起脸颊,紧紧抿住唇瓣,三缄其口。问得狠了,更是红着脸连连摇头。
他什么也没说,却仿佛什么都说了。一行人神色各异,公皙瓒更是瞪圆了一双狐狸眼,上挑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。玉扇不住煽动,给那快要憋熟了的知情人降温消火,不住哄着他开口。
商采采轻咬贝齿,揪着耳朵将顾琢拎了回来,一时也不知该谢他有心保密,还是怪他没能成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