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鸢整一个下午都站在日晒之下,她初来乍到,吃了是个年轻女子的亏,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令人信服,想成功打探消息,只能用最笨的办法——挨个问。
终于有个在街边变卖骡子的农民肯搭理她,她与对方聊完,便给了他一笔钱,其余农民见来了一个冤大头,纷纷上前和她谈话。真金白银花了出去,却没收集到太多有用信息。
唯一能确认的,是去年确实是李凭云出面煽动农民向世族地主兜售祖地。
所以,昔日打破世族强权的平民状元郎,还是成了世族的走狗么?
这一天日暴晒让赵鸢又黑了几度,晚上王道林托胡十三郎给她送来了美肌的药膏,赵鸢看了眼,道:“我暂且用不着。”
胡十三郎信誓旦旦:“相信我,你黑了真不好看。”
赵鸢道:“肤色深沉一些,看上去更有威严。”
“你不要的话,那我拿去用了啊。”
赵鸢狐疑地看了眼胡十三郎,发现他面上虽然毛发茂密,皮肤却光滑细腻,好似泥沙裹着的鹅卵石一般。
她道:“你拿去用吧。”
赵鸢在经历了一众刁难与背叛之后碰到王道林这样贴心温柔的男子,对比之下,难免心生好感,第二日中午,她托胡十三郎去买了太和县最出名的几样糕点,打算用来答谢王道林。
中午王道林被司徒县令叫了过去,糕点来了,赵鸢给六子与胡十三郎分了几枚,剩余的都放在一个精致的食盒里,食盒则放在自己书案上。
她等不到王道林,怕糕点放久了口感变差,心中有些许焦急,明堂里兀然响起脚步声,赵鸢从书案上趴起来:“...李大人?”
太和县虽是一座建立在亘古荒芜之上的县城,但在“吃”这一项上,集中原内外之精华。小小圆圆一块糕点,上面雕琢这花团锦簇,江南的春天也不过如此。
“给我的?”
“是给王主簿的。”
李凭云盯着那糕点半晌,僵硬的面色缓缓恢复到自然状态,淡淡说:“哦,本官不喜食甜,下次赵大人若要讨好本官,记得不要买甜的东西。”
“李大人,是因王主簿带我去了他家的葡萄园,我才买了些点心来答谢他,并非你所言那样。”
“本官与你说笑,你当真了么。”
她可算找到李凭云除了是个抢功精以外又一缺点——不会说笑。
“不敢...李大人,我先处置公事了。”
赵鸢专心对了会儿账,王道林还不见回来,而她也渐渐因为另一件事分心。
一想到自己少有能和李凭云单独相处的机会,于是也顾不上其它,赵鸢张口就唤:“李大人。”
李凭云抬头:“何事?”
“你也知道我受瓜农之托,要替他要回祖田。我在调查此事过程中,发现农民失地,和去年李大人发布的一项措施密切相关,还请李大人替我答疑解惑。”
李凭云静静盯了她半晌,无数微小的尘埃闯进墨香横溢的明堂,在他们之间漂浮飞舞,不知何处而来,也不知将归向何处。
他的目光直白而冷静,赵鸢先败下阵来,解释说:“李大人,我不是怀疑你。”
“赵大人,你信我吗?”
“啊?”
“你若信我,我就跟你实话实说,你若不信我,我没有必要和你浪费口舌。”
“我信!”
赵鸢几乎是在李凭云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喊了出来。
他若肯实话实说,自然是好的。
“太和县的农民都是由牧转耕,手里的田地,也大多是因祖辈军功得的赏赐。他们过往不以农桑为生,并不掌握农耕技术,反倒浪费了田地。因连年干旱,去年出了几起弃地案,被弃荒地,都由官府直接充公,但官府又由各个世家操控,这些地的使用权既不属于朝廷,也不属于农民,而是全部归于世家。既然世族们觊觎这些土地,便用我的方式拿土地和他们做交换。赵大人,听明白了么?”
“我就知道,李大人是好官。我也向农民打探过了,李大人以减免商税为饵,鼓励农民经商,这恰好符合他们牧民的天性,如此一举,既将让他们做了擅长的事,又喂饱了那些老虎狮子,叫他们可以消停一段时日,不在对农民虎视眈眈。”
李凭云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,赵鸢见过的只有他的讽笑,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柔的笑意。她被他这样直白地看着,脸颊立刻浮上一层红云。
“既然知道,那你问什么。”
好吧,是她想多了,李凭云还是那个李凭云,不可能对她说出中听的话。
赵鸢举起两根手指,对准李凭云弯曲指节。
李凭云不解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