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既然是真男人,干嘛戴着一副假胡子?
六子把胡十三郎的胡子转了两圈,“你光长腿毛,不长胡子啊?”
胡十三郎拼进全力去推六子,对方全是巧劲,他完全不是对手。
胡十三郎恨道:“你不如杀了我。”
六子垂眸思索该如何处置眼前的场面,这时土丘的方向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:“放他走吧。”
六子立马松开胡十三郎的衣领,跑到赵鸢身边,“赵大人,没事吧?”
赵鸢看向胡十三郎:“既然你对晋王忠心耿耿,我不为难你。”
胡十三郎踉踉跄跄站起来,没了胡子,一张幼嫩的娃娃脸如何都不显得可恨。
他已然十分了解赵鸢,她看着天真单纯,实际上是个狠人。
她能不借任何人的力量先后出去司徒县令和王道林,最后还落得一个好名声,这样的人,最是虚伪可恶。
可偏偏她又是那样真挚,甚至让他有时产生错觉:他们是朋友。
胡十三郎道:“晋王是我主,他救我之日,我就发誓终身效忠于他,赵大人,对不住了。”
赵鸢道:“还不快走?你要杀我,我若还容你在身边,岂不太傻了。”
胡十三郎犹豫不决,最终还是朝着赵鸢抱拳行了一礼,加快脚程离开此处。
“赵大人,后会...有缘再见。”
胡十三郎一走,六子立马把他的胡子扔到地上的沟里。
赵鸢仍然坐在地上,背靠土丘,她疲惫地叹了口气。
六子打趣:“赵大人,你该不会吓得腿软了吧。”
赵鸢道:“我想在此歇一会儿。”
“随你,你不怕自己靠着的是人家祖坟,想歇多久就歇多久。”
听到“祖坟”二字,赵鸢立马跳起来,“失敬失敬...六子,你为何会在此处出现?而且如此及时?”
“哈?哈哈?猜不到么?”
“李大人让你跟来的?”
“不愧是赵大人,我看这普天之下的聪明人,除了李大人,就只有你了。”
赵鸢道:“咱们虽是朋友,但该道谢的地方不能含糊,六子,多谢。”
“朋友...和盗贼做朋友,赵大人,你不怕辱没自己的名声么?”
天是一片黑,地也是一片黑,混沌中,传来赵鸢轻轻的笑声。
“我得先给你讲一桩我读书时的趣事。那年我九岁,裴瑯教我在抄书时作弊,被我爹发现,他将我关在书阁里,我不认错,他就不准我吃饭,结果那日我饿晕在了家中书阁里,我娘得知后,和我爹大吵了一架,当时我可真是恨死了读书了,我娘说,我是富贵人家的姑娘,不必为了读书吃苦,一直以来,我也是这么想的,直到我读了更多书,然后考了进士,来到太和县。”
她习惯性地昂首寻觅月光,却不知自身就是光明。
“我终于知道了读书入仕的目的,正因为我读了万卷书,行了千里路,我眼里看到的,不再是尊卑上下,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。”
“哈哈哈哈,赵大人,冲你这句话,我认定你这个朋友了,有我江淮海为你护驾,你尽管杀尽贪官污吏,还天地一个公道。”
别说六子了,就连赵鸢自己也沉浸在了她的人格魅力中。
“六子,风大了,回去吧,今日不睡,怕过两天秋试,更是睡不着了。”
赵鸢朝着被她靠过的坟丘作了一记大大的揖,“兄台,您若泉下有知,就保佑我太和县举子一切顺利,不求他们一举登科,但求能被公平对待。”
六子惊掉下巴:“赵大人,你相信有鬼?”
世上有那么多不讲迷信的清醒姑娘,但赵鸢不是她们。她不但迷信,甚至到了见到神佛鬼怪必拜的地步。
赵鸢道:“宁可信其有...”
赵鸢是被胡十三郎扛来荒野的,回去的时候,她和六子二人是步行。盗贼有盗贼的故事,官家小姐有官家小姐的奇闻,二人有说有笑,甚至能找到许多共鸣之处。
“赵大人,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糊味?”
赵鸢道:“是有人在烤田鸡么...”
“赵大人,你抬头看看...”
赵鸢依言仰头,远方的天际已被黑烟笼罩。
不等赵鸢明白这黑烟是何,六子脸色骤变,他沉默了半晌,呐呐道:“赵大人,你真是命大,又躲过一劫。”
“方圆百里不见人家,那起烟之处...”赵鸢怔道,“是我们落脚的农家。”
六子还来不及劝,身旁的赵鸢已飞奔向农户家里。
女学的先生曾教她姑娘家的步伐要步步生莲,款款而来。这场大火没有烧死她,却烧尽了她学过的礼数。
她的鞋踩在泥里,衣角高高扬起。可她用尽全力跑到农户家前,只剩一片烧焦的残垣和无声的浓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