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天忙着做饭煎药,忽然闲下来,还不等她想,悲哀就自己涌上来。他在京城还好么——显然是不好的,吐了血,就为了她。
银瓶在阴凉的夜里端坐着,自己红了眼圈。
门半掩着,过堂风吹进来,把小碟子里唯一的一只蜡烛吹灭了。她借黑盖脸,低着头哭出了声,拿手掩着,断断续续,远远听着倒像“青枫林下鬼吟哦”。哭了没一会儿,忽然听见脚步声近,她忙抬起头来,摒了气不敢出声,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打开,有个人提灯走了进来。
银瓶汗毛倒竖,对着昏昏的光亮瞪眼看着,等看清了,却见灯下竟是祁王。
她还是吓了一跳,站起身来:“你——殿、殿——你能下床了?”
祁王看银瓶满脸眼泪,一手还拿着团灰不溜丢的东西,冷冷问,“那是什么。”
银瓶别过目光,忙抹了一把脸,极力压制抽噎,“豆饼。”
他对她伸了伸手,银瓶还没反应过来,饼子就被他抢了过去。捏了捏,又往墙上一砸,见那饼子竟只开裂了一点,皱了眉,“你就吃这个?”
银瓶不明所以,迟疑地点了点头。
祁王一向看不起她,即便曾和她有过一纸淡薄的婚约,却也因为她做了裴容廷的“爱妾”而变成了厌恶。可是生死攸关的当口,他到底是被她生拉硬拽回了鬼门关,又看着她熬出粥来给他,自己躲在厨房哭着啃铁饼,尽管知道她也心怀鬼胎,心里也不免有点异样。
他虽没说什么,回去却梗着脖子把粥吃了半碗。
当天晚上再吃药,他头一回觉得药汤子也没那么难以下咽。
第44章
自从祁王逐渐恢复,银瓶也不再需要隔一段时间就去查验他的死活。
她在神殿角落搭了一块薄而硬的木板做床,宁可和那狰狞的蓝脸瘟神朝夕相对,等闲也不肯踏进那狼窝。
可恨这破庙四处漏风,只有他那厢房屋顶完好。
下雨了。
银瓶不得不走去厢房躲雨,手里擎着一只小油灯。
屋里祁王不端不正坐在榻上看地图——还是她看过的那张。一只手抵着下颏,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错刀。听见开门声,不自觉握紧刀柄插在炕桌上,惕厉地抬了头。
银瓶把灯放到桌上,拔下簪子剔了剔,方便他看得清楚点,又问,“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。”
祁王悠悠吐出两个字:“不急。”
银瓶把唇一抿,正色道:“殿下说这话——昨儿不急,今儿不急,那什么时候急。那天桂娘来说他们上城买东西,城门盘查得多严,张贴你的画像,到处都在找你。连城外都有骑马说京话的番子,昨儿已经有两三个在临村搜过,早晚得搜到这村里,再不走,等着他们再抓一回么!”
祁王拖着声音漫不经心道,“既然城门盘查得紧,我又能逃到哪儿去?与其自投罗网,倒不如在这儿坐以待毙,至少还多活两天。”
“你——”
银瓶顿生一阵“竖子不相与谋”的愤恨,气得倒噎。
之前祁王被二姑捡回家来,请乡里唯一的赤脚医生看过一回,说虽只折了一条胳膊,真正要命的却是肝脾脱裂,气随血脱,所以吐血吐个没完。
银瓶为了给他补气,一咬牙请桂娘上城里从细软里当了两对祖母绿环,三只绞丝金钏,换了三百两银子。买了两整根老山参,三钱五等人参,半斤渣末,并当归、熟地、何首乌,许多补药,天天和药一起炖给他吃,没想到就救回来这么个玩意儿。
祁王面对她的横眉冷对,也不生气,散漫地把身子靠在墙上,眼底有睥睨的挑衅,“你要知道,可不是所有红拂女都能奔着李卫公。你随时都可以走,回去做那好大人的‘爱妾’,何必在这儿酸虀破毡。”
爱妾两个字不知怎么有点咬牙切齿,他冷笑起来,“我不是他,别指望我能许你什么,我也什么都许不了你。”
语气虽然恶劣,却也不失为一种好心的警告。
他疑心她根本不知道“举大计”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。就算她变回高门的小姐,读过两本史书,那又怎么样?
没握过刀,没杀过人,沙场上的淋漓鲜血没溅到自己身上,看到的也不过书卷间寥寥数语,就像开在绣绷上的花,纸上谈兵,只饱了个眼福。
但他知道,如果她真的就此离开,他也并不会因此高兴。
因为她救了他的命么?祁王不喜欢这个理由。
他冷冷打量着银瓶,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——留着她,没准可以作为一个要挟裴容廷的人质。
银瓶却没有考虑到这一层,只是听他那轻佻的语气,像是亵渎了她和裴容廷的感情,心里很厌恶,于是别过了脸不去看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