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娘反应过来,夹脚就要逃走去叫人,可还没拔开腿便被李十八擒住。扭打中两人打了个照面,都怔住了。
他们是见过面的。
就在几天前,阴雨绵绵的苏州河,是他把她背下了东厂的船舫。桂娘迷迷糊糊醒来,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个异常苍白瘦削的男人。
桂娘愣了愣,看着李十八眼中也有同样的恍惚,忙道:“这位爷,你就要把我的胳膊掐断了!你行行好,略松松手罢,我不跑。”李十八一语不发,却真的把手松了松,桂娘一咬牙,趁机奋起身就要挣脱,被李十八察觉,反一把勒得更紧了,桂娘立即溃败,疼得哎哎哟哟叫出眼泪。
祁王瞥了一眼,示意李十八堵住桂娘的嘴,自己一步步地走向了那缸边。
银瓶也摔得不轻,好容易挣扎着爬了起来,才露出脑袋,见那祁王走过来,吓得又立刻蹲回了缸里。
她战战兢兢仰起头,正对上祁王往里探视的目光。
他那双含水的眼睛流光溢彩,因为天黑,模糊了形状,仿佛融入了天上的星子里。
分明是紧张的时刻,可两个人都想到了那个词——
祁王把手肘撑在缸边,托着下巴挑眉笑:“都说瓮中捉鳖,本王今日才算见了。”
第27章
银瓶对祁王,是一点好印象也没有的。
她也从来没有单独和他相处过,上回有裴容廷跟他对峙,再上回他还在冒充那什么劳什子赵公子。至于在藩王面前行动的礼仪,小甜水巷没教过她,她也一窍不通。只好以最朴素的方式,在给缸里给祁王咣咣磕了三个头,提心吊胆说了句“见过殿下”,此后无论祁王再说什么,都不肯开口了。
“你原来叫什么?”
“本王问你话,你叫什么。”
“嗯?”
银瓶跪在缸底,挺直了背,半天才逼出细细两个字:“银瓶。”
祁王道:“我问的是你的本名。进小甜水巷之前总得有个本家儿罢,你本来姓什么?”
对于银瓶而言,自己的乡籍姓氏早已失落无考,而祁王又是个极危险的人物,她不知他打听这个做什么,也答不上来,索性又呆住了不说话。祁王又问了两声,竟也没动怒,只是直起身子闲闲笑道:“亏礼废节,谓之不敬。只凭你现在的举止,就该当场打死——”
银瓶慌忙抬头,定了定心,方搬出了裴容廷为自己壮胆:“殿下、殿下是找我们裴大人来的罢……妾身在大人跟前失礼,罪该万死,只是妾身也不知大人往哪里去了,殿下还是往前头坐坐,叫他们正经款待殿下的好。”
然而就是这话捅了娄子。
祁王听她一口一个“我们大人”,一口一个“妾身”,说得亲热,不知怎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。他收敛眼底的饶有兴致,恢复了惯常的冷笑:“也罢,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!”说着拎起那倚在缸边的木头盖子,提着它就要盖在缸上,又吩咐李十八:“去找块石头来,给我压在这上头。”
前儿才下了雨,这缸里也积了薄薄的水,再压上盖子,密不透风的,当是腌咸菜么!不憋死也要吓死了。银瓶一骨碌爬起来,再一次露出脑袋,伸出手来护在头顶,阻挡那个随时可能盖下来的盖子,口中忙道:“别别!回殿下的话,妾身的姓氏,我自己也,也不记得了。”
她在缸里闷得脸色通红,皮肤本是雪白的,在黛蓝的沉沉的夜里,天上的星子是流光闪烁的渣滓,月光微弱,只有她的脸白得实实在在,像个小白月亮,那抹潮红就是浮在月亮上的彤云。一双眼睛水汽朦朦,也许含着眼泪,傻里傻气的,却傻得真诚,让人很难不相信她的话——这样傻的人,恐怕也不会撒谎罢。
当年北京有名的千金大小姐,就是这么个小家子气的女人,也配做他的妻?
留着做通房还要掂量掂量,也只有那姓裴的把她当个宝贝。
祁王在心里轻蔑银瓶,轻蔑裴容廷,展现在脸上的,却是一缕酸溜溜的笑意。他生着极乌浓的眉眼,但是那深潭似的眼睛并没有给他带来半点可靠。相反,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博浪,笑起来,桃花眼的眼梢往上剔着,又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。
银瓶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只觉得瘆人,忙又补充道:“早些年妾身生了场病,醒过来的时候,什么都不记得了——”
祁王淡淡剪断她的话道:“这都是裴容廷教你的罢。”
银瓶皱了皱眉,不由自主看向了祁王,眼波里没有半点慌乱,惊讶,只是茫然的疑惑。
她不懂:“殿下说什么……是大人教给我的?”
祁王深深又把她看了两眼,银瓶那琉璃珠似的透亮的眼睛更给他添了一层阴郁,如鲠在喉,吐也吐不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