靠着这座火车站,县城东边修起了马路,各地来往的中巴车天天不停,小旅馆、小超市、小饭馆都冒了出来。外地老板也来这里投资水泥厂、罐头厂,东边因此成为了县里最富裕的地方。
而西边,只有荒山野岭。
路昭往西走了没多久,正好碰上早上出班的公交车,招招手,车就慢慢停在了他跟前。
“到罐头厂二大院。”他上了车,掏出两分钱硬币,买了一张票。
售票员给他撕了一张票,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他:“小伙子,你是哪儿来的呀?”
清晨的公交车上空荡荡的,路昭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:“我是本地人,回家。”
“你是我们本地人?看着真不像。”售票员上上下下瞅着他,“白白净净的,又长得这么好看,咱们本地人哪一个不是晒得黝黑。”
路昭微微一愣,勉强笑了笑:“谢谢。”
他在罐头厂二大院门口下了车。
罐头厂二大院,就是罐头厂的职工宿舍,不过二大院住的都是后台职工,没像一大院那样建在东边最好最方便的地段。
这会儿才七点出头,没到上班时间,大院里没人出门,但家家户户几乎都已经亮起了灯,开始洗漱、准备早饭,因为八点就得出门往东边的厂里去。
路昭走到自家住的那栋楼下,抬头往楼上一看。
四楼那一间他熟悉的窗户,正好在此刻亮起了灯。
这个时间起床,是妈妈吗?
路昭心头一喜,赶紧往楼上走,可走到三楼,就听见了父亲的打骂声。
“就你还敢提离婚,看老子打不死你!”
屋里是拳打脚踢的声音,父亲不停破口大骂,可母亲只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呜声。
路昭心头一紧,头皮发麻,一瞬间无数次挨打挨骂的恐惧回忆涌上心头。
下一刻,他就听见屋门被打开。
“老子先去要钱,回来再收拾你。”
父亲要下楼了!
而他离家门口只有最后一段楼梯,父亲一出门,就会把他抓个正着!
路昭的脑子一瞬间空白,强烈的恐惧一下子淹没了他,控制了他。
在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,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被恐惧支配,疯狂地逃往楼下。
几乎是一阵风一样,他已经跑到了楼下,躲到宿舍楼一侧,紧紧贴着墙。
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,咚咚咚的,像要冲破胸膛,那是因为害怕,因为恐惧。
他刚刚跑得应该很轻吧?父亲应该没有发现吧?
时间在他耳边跳动,一分一秒漫长无比,他连探个头出去看看都不敢,就这么紧紧贴着墙,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,才终于听到有人走出楼道。
路昭屏住呼吸,听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走远,才敢往墙边凑了凑,露出一只眼睛一看。
父亲走远了,走出了大院。
压在胸口的无形巨石瞬间消失,路昭松了一大口气,腿一软,跌坐在了地上。
他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。
他害怕。
他以为自己成长了,可是当真正要面对这个噩梦般的人时,他还是止不住地恐惧。
那些难以忘记的童年噩梦中,父亲像一头暴怒的狮子,双眼猩红,拿着皮带、拿着扫把、拿着桌椅板凳,狠狠地往母亲身上砸,把母亲打得头破血流。
在这样的暴力、威吓、压抑的强权下,路昭大气都不敢出,畏畏缩缩地活了十几年,对父亲的恐惧已经牢牢地烙印在心底。
这刻进血肉里的烙印,不是短短两年就能祛除的。
只要一听见父亲的吼声,他就本能地头皮发麻,脑子一片空白。
靠着墙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,路昭才终于把这些恐惧压下去,爬起来,跑进楼道,上了四楼。
家门口放着鞋架,他蹲下来,把最底层的每双鞋子都拎起来看了看,在母亲的一双旧布鞋下找到了家门钥匙。
他拿起钥匙打开家门,推开门进屋,入眼就是满目狼藉。
母亲背对着门倒在地上,手脚都被布条绑着。他身上穿着夏天的短袖短裤,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全是青紫和血痕,而且两条小腿不正常地扭曲着,好像断了。
路昭赶紧把家门关上,跑过去蹲在他面前:“妈妈,你怎么样?”
听见这一声“妈妈”,地上躺着的雌虫倏然睁开眼睛。
可当他的目光触及路昭时,黯淡了一瞬。
而后,他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路昭,怔怔的:“……是阿昭吗?”
路昭鼻子一酸,差点掉眼泪。
他点点头,赶紧给母亲解开了手脚上绑着的布条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母亲轻声问。
“林老师打电话告诉我,说阿庭没了。”路昭把书包背在胸前,然后把他背在了背上。“妈妈,我们去医院吧,你的腿好像断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