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卓脱力似的坐回椅子上,抿了下干燥的嘴唇,哑声问道:“其实我有一点想不通,你们是怎么这么快就发现我的手法和李慕小说的关联的?”
他尚且无法向这个“万恶之源”寻求报复,阶级是无法跨越的鸿沟,因此想要见李慕一面难上加难,而李慕名声被包装得那么好,背地里又有人为之保驾护航,他连抹黑他都难以做到,只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方法将他拉入谋杀案中。
而警方在很短的时间就锁定到了李慕,才使他接下来的安排那么仓促。
这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,谢轻非道:“因为队里有个同事正好看过这本小说。”
是不是正好,也难说。那个提出关键点的同事是从天宁派出所借调上来的,谢轻非后来见过他一面,发现其实是个熟面孔,熟悉到如果雷恒在,也能认出此人曾和他们共事多年。
一本几乎没人会看的无名小说,或许只有经由旧日同僚的分享,才能进入大众的眼帘。
而雷恒是除康卓之外最了解这本书存在的人。
不需要过多解释,康卓似乎自己就想明白了这点,突然笑了起来:“他真是个好警察,他真是个……”
吕少辉从显示器里看完全过程,拉开门看到等在外面的雷恒。他难得想抽烟,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才找出个快没气的打火机,两个人挡着过堂风好不容易将香烟点燃,眉头被麻得皱起。
“其实我当初很害怕这些事真是你做的,”吕少辉吐出烟雾,面孔隐在白幕下,“因为比起康卓的动机,你说的那些更能……”
更能让一个警务人员理解。
对公平正义的维护,对自我道德的约束,和被迈不过的坎绊倒一次又一次的茫然和动摇。说白了,信念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,想要抓住它捍卫住它,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,只能靠着一点初心来守护,而人心不过拳头大,血肉堆砌,是身上最脆弱的部分,轻轻一挑就痛不欲生,有几个人能忍过这般的疼?
雷恒凝着烧到指边的火星,余光落在地面上,瓷砖拖得一尘不染,墙面上挂的警徽倒映其上。
谢轻非推着轮椅出来,就看到这幅烟熏雾缭的场景。
雷恒把烟头掐了,又拉开窗,低头端详她许久,问道:“身体好些了吗?”
谢轻非没答:“一起走走?”
“好。”
谢轻非又看了眼吕少辉,他把烟叼嘴里,腾出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靠墙站着:“我不告诉卫骋,但你也别说我见过你。”
谢轻非笑道:“我保证不出卖你。”
雷恒跟着她在林荫道上慢慢走,两个人都没说话。
树上叶子明明都快掉光了,居然还有一片焦黄恰好落在谢轻非怀中,她举着巴掌大的叶片,好像回到了当年。
许久,她才说:“我知道我从前大概很任性,做什么事情都只考虑自己的心情,肯定给你惹了不少麻烦。”
一个坐轮椅,一个拄拐杖,俩人都行动不便,靠在一块还真有点患难与共的意思。
雷恒手按在她肩上:“我不觉得麻烦,那会儿你还小嘛。”
“你也没有很老啊。”谢轻非仰头看他,但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,再度垂下眼睫,“康卓的事情我知道你不好受。”
“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,”雷恒比她想象的要平静,“如果我真的替他认了罪,他再反过来为我报仇,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条无辜的性命搭进去。我……一直不知道他过得这么不开心,其实我是有责任的。”
正值中小学生放学,马路上车子多了起来,随处可见穿着校服的学生跟在家长身旁。蒲玉从人流里现身时,两人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她。隔着一条马路三人视线交汇,最终是她先走过来。
街角的咖啡厅里。
蒲玉面对着两个人坐,酝酿许久才开口:“我一直欠你们一句道歉,尤其是雷恒。”
雷恒笑着摇头:“那件事情没有对错,蒲队。”
蒲玉:“但说到底是我的自大害你们涉险。”
谢轻非眸光微微一动。
“我从小就想着当个警察,而且要做最优秀的一个,壮志雄心啊,实现的时候发现原来那么难。”蒲玉说,“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和谁较劲,总想着证明自己,生怕哪一点不够完美别人就看不起我。年纪大了,就觉得这些念头挺蠢的,虚名这东西,正经人没几个会在意,余下那堆爱追求的也终究不是同道中人。”
谢轻非垂下眼帘,恍然间有种久违的错觉。在他们三个还都很青涩的年月里,常常会像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吃饭,那时的话题只有热血和劲头,而时光荏苒,相聚已隔经年,改变也太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