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轻非忽然想到了什么,猛地抬起头。
“她说她看到那个大叔站在顶楼的样子就想起了刚刚失去一条腿的我,所以她一定要把人救下来,可那人没我幸运,就死在她面前。轻非,不是她不想救人,她恐怕是那一刻最希望大叔活下来的人,她每晚做梦都梦到他死前的模样,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拉住他。”雷恒说着说着笑了起来,“我们那么多的苦都熬过来了,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啊?我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一辈子都觉得很好笑,真的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知道秦国栋为什么必须死了吗?不仅他该死,他那个畜生儿子也不配活着。升州城这么大,我居然还能遇到他,是不是老天也同意我替天行道,所以把他还有郑宇轩都送到我面前来。我孑然一身,没什么牵挂,为人奉献的时候没觉得活着有意思,但当这些人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时我第一次觉得痛快!什么是正义,什么是公道!我命贱我认了,但我还不能帮自己报仇吗?凭什么我活得窝窝囊囊而这些人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?我不服!”
真正的梦魇来自年少时受到的欺凌,那时候的雷恒还觉得噩梦会过去,希望在明天。他让自己变得强大,为的也是保护更多没被偏爱的群体,可命运处处跟他作对,一寸又一寸将他的脊梁骨打断,让血肉模糊的现实来告诉他:你不是想当英雄吗?你不是要找公平正义吗?可你只是被命运抛弃了的废物,看,你连自己都救不了,还想改变什么?
雷恒双目赤红,像克制着巨大的痛苦,躯体的每一次叫疼都在提醒他仇恨有多深。他用力闭了闭双眼,鼓起青筋的手紧紧攥着床单,用气声说:“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,和你内心的推断差得多吗?”
谢轻非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:“那康文霞呢?”
“我在同城刷到了杜曼荷的微博,顺手帮她解决了。”雷恒见她神色有异,嗤笑了一声,“这有什么好惊讶的?你难道不知道杜曼荷过得有多痛苦吗?你都会同情她,我自然也觉得她可怜。”
谢轻非短暂地蹙了下眉,淡声道:“所以绑架邓锦如也是觉得我可怜,顺手帮我解决吗?雷恒,邓锦如和我之间的事,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。”
“对,可你一向不屑计较这种‘小事’,念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我帮帮你不是很正常?轻非,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痛苦,我们的仇人一天不得到报应,我们的痛苦就一天不会减少。你还有前程,不可能亲自动手,但没关系我无所谓啊,我可以帮……”
“啪”的一声,雷恒的脸偏到一边。
谢轻非拔掉针头,鲜血串珠似的在床单上断落成线,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揪住雷恒的衣领,如今的力气并不能撼动他几分,但雷恒依然配合地抬头望向她的眼睛,笑道:“生什么气啊?怪我下手不利落,没在你们赶过去之前把人杀了吗?”
谢轻非哑声道:“你为什么没立刻把她杀了呢?就像要前面四个人的命一样。你是想等什么?”
“我就是想看看你多有能耐,”雷恒语速放得很慢,像是在欣赏她失控的表情,冷笑着道,“你以为我真的不恨你吗?”
他强行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腿,截断处早已长合,但光滑圆润的触感十分诡异,谢轻非几乎立刻蜷起手指要缩,雷恒却不依不饶地按着她不放:“你想知道少一条腿是什么滋味吗?就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骂你一句残废,连个小孩都能轻松把你推倒。你站不起来,只能像个臭虫一样在地上爬,每天,每一天都会因为幻肢痛生不如死!而这辈子偏偏才过了三分之一,未来还有几十年我都要这么毫无尊严地度过,这些感觉你能体会吗?”
雷恒死死扣住她的手,从没经过按压处理的针口喷涌出的血液也流到了他的裤子上,他低声嘶吼着道:“你能吗?!”
“我、我……”
“你的命比我值钱,你当警察也当得比我好,不会像我一样遇事只想着退缩。我确实想亲眼看看你面对仇人还能不能做到公正。”雷恒轻声说,“轻非,救下她的时候看见她还活着,你遗憾吗?”
谢轻非无措地跪在床上,白色床单上尽数是血,雷恒的断肢也残破不堪,猩红的视野仿佛又把她带回了爆炸那一天。她记得是雷恒最后关头推了她一把,否则那块楼板就会直接砸中她的头顶。他恨她太应该了,因为他最后关头的善心并没有给他带来好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