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落到纸面那刻,卫司融听到尘埃落定的安宁,垂在身侧的双手蜷缩好几下,最终还是没太急色去亲手拿文件。
“坐。”
沈儒林也没再碰这份对整个刑侦队而言都很重要的文件,招呼完卫司融转身在背后书架翻找着东西。
深红色实木书架上摆着东西很多,囊括各种刑法书典及官方宣传用来的文件等等,琳琅满目到仿佛身在图书馆,其中有几份相册格外不入流,放在伸胳膊就能够到的地方。
那块儿左右书籍都有轻微擦痕,唯有相册崭新,保护得很好,可见主人的诊视。
沈儒林轻易拿到想要的那本,翻开压在那份还没人收的文件上,看相册前先看眼端坐挺拔的卫司融,眼里流露出满意,很懂分寸。
“现在你长大了,有自己的判断。”
卫司融抿唇,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喊道:“沈局。”
“嗯,当初把你塞进郑汝水手下有我一份私心,想让你给他添麻烦,也想让你检验他的人品,看他到底是正直诚恳,还是披着人民警察的皮的伪君子。”沈儒林手里那份相册摆满他儿子照片,还有很多合影,看得出来他儿子生前人际关系很广。
“郑队……”卫司融如实道,“是个热爱工作,珍惜羽毛的好警察。”
“是啊,为了能查案子忍气吞声到被我分走功劳也没半分怨言。”沈儒林找到想找的照片,小心摩挲片刻,依依不舍般推出来给他看,“每当看见郑汝水,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死得不是我儿子,那在市局被人心疼帮衬着,受人尊敬的会不会就是他呢?”
“不一定。”卫司融低声说。
被打碎的美梦会很可惜,同时也让做梦人很愤怒,这是人之常情。
沈儒林并非圣贤,也没那份菩萨心肠,自然而然生了气,口吻难免重起来:“你怎么知道呢?我儿子不比他郑汝水差到哪里去。”
真要论起两者的优劣势,卫司融没资格说。
一个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的美好年华,一个早在生活和工作的双重打磨下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
年龄不同对比不出结果,要按同年龄段来比,结果惨烈的人人皆知。
卫司融不吭声,沈儒林也读懂了。
他心底的怨气像被扎破的气球,须臾间荡然无存,再开口又很平静:“我知道我不该为难他,不论是以父亲身份还是上级领导。你刚进市局没多久,能有这份让我和他和平相处的心很难得,但不用了。”
来意被知悉,卫司融不惊讶,他轻声问:“您不想治好吗?”
“治好吗?”沈儒林很疲惫地笑了下,“没必要,等你们从边山镇回来,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不再是我,也不用再替郑汝水想方设法拿案子,新来的领导会比我好,也能让他如愿往上升。”
卫司融微怔,这是要退了?
“别这么惊讶,世上没不透风的墙,他不愿说我对他不公平,有心人想看见还是能看见。再说我现在的心态也不适合继续在这种事关紧要的位置常坐,手下人不公,迟早会出事。”
道理都懂,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刀子有多疼。
沈儒林又把相册往前推了推,方便他看清合影的两人,是年轻版本的郑汝水和另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,哥两好搭着肩膀看向镜头,看得出来关系非常好,沈儒林眼底满是怀念:“他俩念大学认识的,一个比一个刺头,互相不认输,属于不打不相识。因为郑汝水不是本地人,所以放假经常和我儿子一起回家,久而久之相熟。我对他也算知根知底,这些年来的怨怼实际就是在气他没能保护好我儿子。”
这是从一个父亲角度来说的肺腑之言。
沈儒林确实放不下,也明白同样是警察,在危机四伏境地里谈不上谁保护谁。
他怨郑汝水没能保护好他儿子,哪会知道他儿子激怒劫匪以命相搏争取时间,又是不是在救郑汝水?
或许正因此,郑汝水对他这些年的区别对待无怨无悔。
两人会沦落到为杀人凶手里的鱼肉全源自于他儿子的盲目自信,郑汝水是被殃及的那个啊。
沈儒林重重叹口气:“司融,我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。明知真相,还固执要去找寻所谓的另一种答案。人活一世,珍惜当下。”
“我不会。”卫司融垂眸,不与沈儒林视线相碰,他重复又坚定道,“我不会自欺欺人。”
“那样最好,我不想被你小姨举着鸡毛掸子满世界追着打,那太丢脸了。”沈儒林说。
“她不会的。”卫司融无奈,“小姨她还是很尊敬你的。”
沈儒林摆摆手,慎重地拿回相册,珍爱地放在手边,又把签好的文件合上递过去:“就算我提前退休,你在这受了委屈也要和我说。不过我相信以郑汝水的人品,不会亏待你。再说,你和宣帛弈那小子关系匪浅,大抵没人会凭白想触霉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