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没办法的,你能有什么办法?”谢承瑢笑笑,狠心撤出手,“你只是哄我,你没有办法的,因为我确实是做错了事,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。就像骆永诚,就像你爹爹……二哥,你救得了吗?”
赵敛见他上囚车,伸手去抓他:“我救得了,我怎么救不了?你没有做错,你什么事都没错!”
“我错了。”谢承瑢坐在囚车里,想平静、却又不能平静。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距离,说,“我只走了一点点的弯路,就这么一点点。可就是这一点点……二哥,你不能走弯路。”
囚车要启,拖着谢承瑢往肮脏的大牢里去。他还扒着门,要把赵敛的身影都望尽。
“你要有路,就自己走了吧。”他哝哝说,“你走了,我才能好走。”
“走什么走?到哪里走?我不丢下你,除了你之外,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!”赵敛随着囚车行,车越快,他走得就越快。他还想要握谢承瑢的手,却始终够不进那些笨重的木栏。
“我记得你和我说的话,二哥。”谢承瑢挥手同他告别,“要善始善终。你要善始善终。”
囚车越走越快,而身后有人拽着赵敛,他再也赶不上谢承瑢的步子。他就这样看着囚车消失在眼前,和天边未尽的雪融在一起。
“善始善终,我说的是我们善始善终,不是只有我。”赵敛恨得攥拳,他的眼里迸出血丝,“高适成呢?高适成呢!”
谢承瑢坐在囚车里,经过无数街、无数雪。他的心静下来了,静到甚至连冷都感受不到。他把今日公堂上发泄的话都回忆了一番,觉字字不落,却又字字有愧。
其实去不去大理寺狱,他都逃不掉了。官家原本就疑他,更不会想救他,他自然不会对官家抱着什么期冀。官家为什么会疑他呢?官家为什么会疑谢家?谢承瑢想不通。大概当年太尉也是这样想不通,但又有什么办法,君上疑臣,死是臣子唯一的归路。
君臣父子,向来如此。
谢承瑢又觉得不该如此,但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?
“谢将军……”
谢承瑢听见哭声。他透着囚车去看,无数延州百姓排队站在街边,正眼含热泪地目送他。
“小谢将军!”
有百姓哭着,手端一把未开刃的刀追随他。
谢承瑢怔怔看着长刀的形制,忽然就想起了他曾有的那把金刀,流照君。
那铸刀师抱着未铸完的刀大哭说:“小谢将军,您还记得我们送您的金刀吗?千家集金而作的那一把无双的流照君!”
“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!小谢将军,您一定是被冤枉的!”
送他的百姓涌满了长街,纷纷唤着:忠臣良将,焉能冤死!
谢承瑢哽咽了,他扒着栏杆说:“你们快回去吧……不要聚了。”
“今有奸臣欲陷将军于不义,我们都是将军拼死救下来的人,如何坐视不管!”铸刀师挥起长刀,“将军英勇,万民可见,何以只言片语坐罪!”
“是忠是奸,当自分辨!”
谢承瑢大惊:“你们要做什么?不要拿刀!”
“谢将军!当年克复延州、还我家园的恩德,我们应要报了!”
说罢,铸刀师带着人愤怒地掀翻囚车,引起暴动。立即有禁军前来压制,长街拥挤不堪。利枪同钝刀相抵,惨叫声响彻天际。
谢承瑢绝望地看着人间炼狱一般的长街,嘶喊道:“不要再伤民了!不要再伤民了!”
他亲眼见血扬在空中,凄凉地再落下来。
这不是战场!
“不要……”谢承瑢的眼里全是扭曲的人脸。他见到无辜鲜血,泪决堤而下,“是我之过!是我之过!”
他喊破了声,只说,“怎能因我一人之过,而伤无辜百姓?皆我之过!”
谢承瑢在这样混乱的街上自认有错,正中他人下怀。
“你有过?”禁军狱卒斥问。
谢承瑢松了抠囚车的手指:“我有过。”
“既有过错,自然上刑。”趁乱,狱卒将枷锁架在谢承瑢的身上。
谢承瑢身子一沉,死心绝望地瘫坐着。他听见周围嘶吼,听见囚车再行,车轮滚在地上,碾碎了满地菜叶。
“你瞧吧。”囚车上卧着的贺近霖不由发笑,“还不如当初……我们一起走了。走了,就不会这样了。”
贺近霖睁开眼,冷冷瞧着满街的荒唐,“福祸相倚。福之为祸,祸之为福,化不可极,深不可测[1]。是福也,是祸也,焉能以一言定?殊不知正是你的福,酿成了你的祸。同虚,我们该一起死了。死了,才是福呢。”
*
崔伯钧嘴上说要把谢承瑢押去珗州,但其实他根本就不敢这么做。弹劾谢承瑢的札子还在路上,谢承瑢又是征西的主将,他若擅自将谢承瑢送走,官家怪罪下来,他如何解释?可是他急着弄死谢承瑢,除夕降至,他还想过个舒服的新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