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宗烈等他颤颤巍巍站起身,才继续挥枪。他知道谢承瑢已经打不动了,他也知道谢承瑢身上的伤已经让他完全不能作战。
枪抡在谢承瑢的腰,他疼得发出闷哼,被打趴在地。那杆金枪也摔出去,顺着血泊一直往外滚。
谢承瑢盯着远处的枪,还欲伸手去够。他的手浸在血中,凉得快要把他的手都冻住。
金宗烈踢远了他的枪:“你快死了,你快死了!”
“我快死了。”谢承瑢撑着手臂起身,他的发和血水一起凝了,脸苍白得像一张纸。他颤抖起来,抬起那双明亮的、带着不甘的眼。
——我死了,就可以还清罪孽了。杀的那么多人,犯得那么多罪,都可以清了。
“我是真的要杀你。”金宗烈避开谢承瑢的目光,倒置长枪,把枪尖对准在谢承瑢的胸口,“我是真的要和你永别了。”
谢承瑢盯着那尖锐的刃,就在金宗烈闭眼要刺的那一瞬间,他忽地蹬腿,一脚踹翻长枪。随后,他蓦地扑向金宗烈,手肘抵着金宗烈脆弱的咽喉,将他箍在地上。
谢承瑢手肘上的铁甲磨了片,擦在金宗烈脆弱的皮肤,刻出几道血印。
“谢同虚!”
金宗烈疯狂挣扎,手四处乱摇,他抠紧谢承瑢的甲衣,“放开我,放开我!”
“你为什么要犹豫,你为什么要犹豫……”谢承瑢手肘上的甲片用力顶着金宗烈的脖子,“你不想杀我,可我想杀你!”
“谢承瑢——!”
金宗烈憋得脸发紫,他四处摸索,探到腰间配挂的刀。
“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你,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你!”谢承瑢松开手,狠狠给了他一拳,“我早就想杀你了,我对你恨之入骨!金宗烈!”
金宗烈被打得定在原地,鼻子嘴角哗啦啦冒血。他懵懵的,还没来得及拔出刀。
“你说得没错,不值得,一点都不值得。”谢承瑢早知他要拿刀,捶下他的手,反抽出他的弯刀来,“我知道我在李周一文不值,我就是贱籍出身,就是洗不清的佃农!我没读过书,没写过字,没有见识,我只会蛮力,我在李周唯一能做的事,就是打仗!皇帝为什么留我至今,那是因为你!没有你,也不会有我……没有你,就不会有我。金宗烈,还是从某种角度来说,我就是为了你而生的。”
金宗烈眼前完全黑了,他张着嘴巴,大口呼吸喘气。
“我在李周,唯一要做、也是唯一能做的事,就是杀你……我死不死,都要杀你。”谢承瑢拿着刀,却还是控制不住发颤,“你死不死,我都得死。要是我死了,你还没死,延州的那些将士们怎么办?我如何与我死去的父亲姐姐、我最好的朋友交待?还有秦安那么多无辜的亡魂!还有我的阿敛,他怎么办?我不能杀了你,活着的人就要费尽更多心血来杀你!他们还要吃多少苦,受多少罪!我唯一能做的事儿,就是杀了你,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死了……金宗烈!”
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慌乱过,就像他第一次杀人那样。
刀尖戳在金宗烈的胸口。
那一拳几乎要打昏金宗烈,他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。他不停地闭眼、眨眼,眼前勉强出现谢承瑢的面容时,刀已经刺破他的中衣,弄破他的皮肤。
“我和你这么像……谢同虚……这世上,只有你最懂我。”金宗烈涣散着说,“我们是对手……也是知己。”
“我只有一个知己,也决不会认你做知己。”谢承瑢狠下心,咬紧牙关,一刀插进金宗烈的胸膛,“我只能有一个知己!”
金宗烈登时吐血。
血喷在谢承瑢身上、脸上。
金宗烈还在大口地呼吸,他想要说话,想要活命。他的胸口带着刀一起起伏不止。
“我不能给我自己有任何犹豫的机会,我不能犹豫!”谢承瑢再用力往深处捅,“你不死,他们就都要死了……你一定要死,你一定要死!”
他抽出刀,又往金宗烈身上猛捅。
血像泉水般涌出来,金宗烈更加看不清眼前景。他抬起手,于黑暗中寻找谢承瑢的脸。
他将血手勾在谢承瑢的后颈。
“不是我想屠了秦安,可我不得不那么做……你……你怪我杀了你父亲、你姐姐……”他气若游丝地说。
谢承瑢低下头,仔细听他的所有话。
“可你分明……也杀了我的阿哥。”金宗烈笑着,“他最疼我,可是你杀了他……”
谢承瑢呼吸一窒。
“你一直都……欠我一条命……我原谅了你,可是你……不原谅我。”金宗烈的另一只手慢慢撑着地面,“现在你……又杀了我……我们是不是就两清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