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意志要被消磨光了,渐渐地,神思、身体都变得迟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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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忘琮已经和西燕军交锋数回合了。
珗州没下过这么大的雪,禁军也从来没在这样的雪日打过仗。但西燕人就不一样了,他们早已习惯严寒,作战也得心应手。谢忘琮军一直占下风,这几回战斗都损兵折将。
延州城依旧不开城门,说什么都不开。即便是战后,大门仍紧闭,谢忘琮站在雪里,遥望那扇沉重而冰冷的门。
天太冷了,冷得四肢都没有知觉。
“将军,我们所剩的兵已经不到两千人了。”王重九来说。
谢忘琮没应声,还在看门。
王重九问:“怎么办,我们要不要转移阵地?城门口实在是太危险了,还是去附近的高山吧。”
“我们有不到两千人。”谢忘琮皱起眉头,“金宗烈就扎营在城外,你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成。山都被雪埋了,我们也没办法去。”
“是了,若是几十个人还好。两千人,确引注意。”
谢忘琮仰头,迎面接过落雪:“雪下这么大……我们还是没有一丁点昭然的消息吗?”
“没有,一点都没有。”
“他能去哪呢?见不着他,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安心。”
王重九说:“西燕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,现在就算是派人去找,也很容易中途被劫。我们只能打退金宗烈,再找同虚。”
谢忘琮无话可说了,她把怀里原先父亲留给她要交给昭然的信,还有那一张破了的小像拿了出来。她不舍地先抚摸阿娘的脸,再触碰父亲亲笔的字,最后又陷入沉思。
“贺近霖不开门,我们就没有活路。今到如此,退,就是怯阵避敌;进,就是殒阵殉国。西燕至少有三万人,硬拼,不就是以卵击石?”她叹了一口气,“还有两千兄弟,你去问问他们,谁要愿意走的,我现在就放他们走。”
“放他们走?”
“放他们走。”谢忘琮把手里的东西都窝在怀里,“不走,还留下来送死吗?命是自己的,任何人都不能代他人决定自身的命,我又怎么能逼着他们呢?他们若是想走,现在就走了,我带剩余的兵继续作战。”
王重九并不赞成这一做法,但还是到底下去问了。
寒风凛冽,吹皴了谢忘琮的皮肤,折裂了她的嘴皮。她坐在铺了雪的石块上,并不敢瞧底下动静。
其实她也很怕死,她不是怕自己死了,是怕她身后那些人因她而死。现在城门不开,没有任何增兵,她不能眼睁睁让手下的人送死。可她同时又很畏惧自己死,她怕孤魂野鬼地留在此地,一千年一万年都消散不去。
她矛盾地想事情,只听下面人说:“我们不走!我们跟着将军!”
延州的雪一直不停。愈下,谢忘琮的心就愈平静。
她好想回家,不是珗州里官家赐的宅子,而是她曾经破烂的漏风漏雨的家。
谢忘琮捂住脸,冷风凝住了她眼角的泪花。
“小五。”她说。
王重九问她:“怎么了?”
“我得给自己留点儿东西。”谢忘琮说,“有没有什么是能写字的?我想留点东西,到时候托人帮我交给城里的纪风临。”
王重九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草纸,勉强能写东西。谢忘琮就写,也没说是写给谁,就不停写。写着写着,她突然流泪了,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刻。
“你哭了?”王重九呆呆地看着她。他想给她擦眼泪的,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,脏得不能再脏了,便也没有动手。
他陪着谢忘琮一起坐,对着雪说,“你会活下来的。”
第172章 五三 繁霜尽血(五)
深夜,金宗烈带兵又来了。
夜中的雪更大,积雪数寸,脚一踩就深陷进去。将士们抱着枪,拼命冲向铁骑。
长枪直刺战马,血喷溅在白雪上。谢忘琮看着遍地的血,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再后退了。
她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作战。
谢忘琮以枪作旗,挥舞旗帜,又用力刺向敌人。滚烫的血从她额头流下来,她的嗓子被风吹得剧痛,手上疮也冻得流血。
谢忘琮从来没这么累过,她觉得自己快要挥不动枪了。
王重九抡完一枪,回头就去和谢忘琮会合。
战火的光映着雪夜,燃烧着,撕裂着。火光中,好几条长锁链向谢忘琮劈过来,西燕人围住她,用链子捆她。她被困住了,她的枪也够不到前面,雪把她的手脚都冻住了。她感受到铁链在一点点收紧,她的腰腹疼得要断开,喉咙里的血翻涌上来,顺着她的嘴角慢慢往下流。
“啊——!”西燕人嘶吼起来,他们的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目光,因为很快他们就能杀死谢忘琮,拿到丰厚的奖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