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作很快被押过来。他被五花大绑,嘴里还塞臭布,嘀嘀咕咕地跪在谢承瑢面前,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。
“在他身上收到一封密信。”谢承瑢手下的将说。
“拿过来给我看。”
谢承瑢读了信,原来是金宗烈写给原守敌后的燕将的,也就是他降服的那批将领。信上说,要求将领到辛平县下的某个茶水摊相见,有印信与军队要传。
“印信?难道是西燕的将军印信?”彭六欣喜,“如果有了这些印信,就等同于又拿了西燕的兵。”
“会有这么容易吗?送上门来的军?”有人不信,觉得是陷阱。
谢承瑢不说话,审了好几遍细作,还叫人把细作带走,好好地招待。
将士们都不解:“一个细作而已,为什么非得好好招待?”
“我们吃人家的粮,还要杀人家的人?”谢承瑢笑起来,“金宗烈是在请我去茶水摊,和他聊聊。”
彭六惊愕:“什么意思?”
谢承瑢指着信说:“同谷被夺,辛平下的军毫无消息,金宗烈不会傻到以为那一万人还在。他知道我缺什么,这是想诱我去和他见一面。”
“你不能和他们见面,这太危险了!”彭六坚决反对他出去,还说,“他们不知道你身上不好,你不能把伤势暴露在敌人面前。”
“我没说要和他见面,你不要担心了。”谢承瑢累了,窝在椅子上,“你们都回去歇息吧。”
诸将退去,唯彭六不走。他三步一回头,到门口的帘子那儿,还忧心谢承瑢的伤势。
“这一仗难打,不论怎么样,我都会跟着你的。”他说。
谢承瑢望着他,眼中似乎冒出星星点点的亮光。他笑道:“委屈你跟着我了。我身负重伤,不能上马作战,全靠你身先士卒。将来论功,我把所有的功绩都算在你身上。”
“你说什么呢,我没想着论功行赏。”彭六撇嘴,“我跟你跟这么久了,从来没想过和你算清什么。”
“你跟我跟这么久了,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遥郡官,我很羞愧。”
彭六回到谢承瑢面前,半跪下来,说:“我的一切,都是你带给我的。我做了遥郡官,你应该觉得欣慰。”
谢承瑢笑笑:“将来你做正任官,不能只叫彭六。朝里那些人都势利,不要叫他们笑话了你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,将来旁人说起你,也好听一点儿。”
“好,好。”彭六嘿嘿笑,“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吧。”
谢承瑢反复思索,忽然想到建兴元年的那个冬日,在恩师赵仕谋的灵前,他随着赵敛念的那句词:应念岭海经年,孤光自照,肝肺皆冰雪。他还记得这首词,不禁背出来:“洞庭青草,近中秋,更无一点风色。玉鉴琼田三万顷,着我扁舟一叶。素月分辉,明河共影,表里俱澄澈。悠然心会,妙处难与君说。”他的思绪迟缓了,悠悠说,“鉴,为镜。玉鉴琼田,是似玉镜玉田的湖面。玉鉴琼田三万顷,着我扁舟一叶,我与湖水共澈。”
彭六跟着他学,可是他不识字,也没读过书,不懂他在说什么。
“我心,亦如于湖先生。”谢承瑢长叹,“‘鉴’字好,身为镜,能辨是非对错,澄澈净明,小六当如此。不如我就给你取个‘鉴’字,怎么样?”
“‘鉴’?这个字怎么写?”
谢承瑢耐心地在他手上写了三遍,说:“彭鉴,玉鉴的鉴,明鉴的鉴。”
“彭鉴,从今天起,我就叫彭鉴。”
谢承瑢看他欢天喜地的样子,也随着他笑。可笑着笑着,又有伤感。
现在他是孤军在外,内外无援。分明心向朝廷,可朝廷未必心向他。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终不能达京,而他的忠贞也成了笑话。
他带着无限的矛盾,在战与不战之间反复挣扎。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,但是他好像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了。
杀了金宗烈,这日子就到头了。谢承瑢还是想和金宗烈见一面,他生了一些昏聩的心思。他要是能一刀捅死金宗烈,那么西北必平。可他做不到,他连枪都挥不起来了。
第二日,他把印信、兵符都交给彭鉴保管,还将军务、要事悉数告之。
彭鉴摸不着头脑,不明白他要做什么,他说:“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药也好久未进,不知道能活几日。要是等我快咽气了,就来不及和你说这些了。我很信任你,你能承我的心愿,带着军队再战。”
彭鉴要哭了,把印信往回推,但谢承瑢都不收。
“拿着吧,放在你这儿,和放在我这里,是一样的。这困境解了,你再还给我也成。”
夜里,谢承瑢带了几个兵,往金宗烈信中说的那个茶水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