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承瑢听罢,那些支撑着他的精气神全都泄出去了。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:“你什么时候走呢?去均州。”
“我不知道,该走了,就走了。”
赵敛要往回走了,他屏住呼吸,要把梅花想起困在鼻息之外。
谢承瑢又说:“二哥,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?我送送你,行不行?我想你好好的,我想看着你好好的。”
赵敛摆手往回走:“别送了,就在这停吧。”
谢承瑢跟上去:“你不准我送你,那……我们应该还能再见吧?”
赵敛不敢转头看。
“二哥,”谢承瑢走不动了,“你从前说再见,是天上再见,还是地下再见?”
赵敛没有回答他,更没有回头。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,怎么瞧都瞧不见了。
“你好歹要告诉我,到哪里再见。”谢承瑢又流泪了,“你走了……你走了,我怎么办呢?我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他觉得是他的错,可是他分明已经这样努力了。他没办法挽回已成的结局,在这一刻,他甚至想着,其实可以由他来替太尉承受这一切的。
隐隐约约地,他听见河岸那边飘过来一阵歌声:“红藕香残玉簟秋。轻解罗裳,独上兰舟。云中谁寄锦书来?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。[1]”
“小官人思谁呢?”
“谢小官人未有离别,更没有思人,如何应景?心有所想,才寓情于物。”
谢承瑢感受到脸颊上的热泪,就掉落在他的衣襟。
*
腊月二十八,珗京下了一场大雪。
就在这样的雪日,赵仕谋出殡了。
赵敛要带着父母回均州,路途遥远,也许要从冬日走到夏日。
出殡之日,来替赵仕谋送行的人很多,整个东门大街两侧被人占满了。百姓们泪流满面,嘴中呼唤着:“太尉,太尉。”
赵敛站在门前,刚要上马,便听人来说:“二哥,纪家的公子来见二哥。”
他提起精神来,迎面见到纪鸿舟与程庭颐。
太尉一案,纪鸿舟与程庭颐也帮了很多忙。虽先前赵敛谢过,但今日又来拱手道谢。
纪鸿舟拦下他的手,说:“你和我之间,就不要说那么多次谢了。我们没能帮上忙,请君勿怪。”
赵敛说:“我怎么会怪呢?”
纪鸿舟看他的衣着,又见他单薄的靴子,说:“今天雪大,你多穿些。”
“我带着衣服呢,哥不必挂怀。”
程庭颐望着赵敛身上那件霜白色的氅衣,心中忽然明了。他道:“二哥,路途遥远,万分小心,多保重。”
“你也保重。”
纪鸿舟看赵敛上马,又作揖:“二哥!日子还长,功名如何,走着瞧。”
赵敛苦涩地笑起来:“好,走着瞧。多谢了,来日再会。”
“再会!”
赵敛抬头,看着满天的雪落在他身上,白色的,同霜色氅衣融为一体。
他什么都没有想,只顾着前方坎坷,不知要走多久。
雪路漫漫,直到京郊长亭,送行的人才渐渐少起来。
杜奉衔骑在马上,绕送葬队伍一圈,清点了人数,才过来同赵敛说:“都齐了,二郎。”
赵敛颔首:“你真要跟我一起走?”
“我真和你一起走。”杜奉衔抱拳,“我这条命是二郎捡的,将来不论贫富,我都跟着二郎。”
雪又大了,夹杂着霰铺天盖地而来,叫人分辨不得方向。
赵敛披着那件霜色的裁制粗糙的氅衣,竭力远眺雪林:“走吧,出了珗京,也许就不下雪了。”
前头送葬的起灵人说:“走喽!”
马鞭响在雪雾中,车轮滚过厚雪,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。
照夜没行几步,忽然拼命转头往回看。它嘶鸣着,要朝长亭处奔去。
赵敛见此,及时勒住缰绳,呵斥道:“照夜!”
照夜呜咽着,对那头大雪留恋不舍。赵敛这才看向那片雪亭,他见到一人、一马,有大雪覆身,人和马都沾上霜了。
他和照夜都停住了脚步,痴痴地看着雪中人。
“二哥?”瑶前也望过去,心中一惊,“谢同虚?”
谢承瑢和赵敛隔着雪相视。
真大的雪,大到完完全全看不清人了。谢承瑢只能辨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,还有对方身上那件熟悉的氅衣。
昭昭也向照夜呜咽,它想闯过雪,却生生地被一片白挡住了脚步。
赵敛攥在手心的绳子渐松,他知道他藏不住自己的心了。
他很想冲过去,很想留下来。他甚至想着,如若谢承瑢要求他留下来,他就不走了。
他是真的这样想的。
可是随后,瑶前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:“二哥,出殡忌讳回头的。”
赵敛不说话,也没动静。他还在等那一声挽留,等了又等,除了风声,再没有别的回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