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人匆匆从他身侧过,徒留一个模糊的影子;占风铎垂在檐角,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。
风把影子和垂铃之声都推向赵敛。
他走上朱雀桥,望见河里波光粼粼的残月。
“阿敛——!”
恍惚地,他听见爹爹的声音。
“你怎么不多读些书?你要是多读一点儿,也不至于这么笨了。”
赵敛迷茫地看着河里的水,说:“是啊,我为什么不多读些书。要是多读一些,也不至于这样任人摆布,什么都做不了了。”
又想起先母说:“相公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,阿敛要和他多学学。”
他回过神来。
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,他还能做一件事,还有一个人能救父亲。
颜相公一定有办法救。如果颜辅仁都救不了父亲,那日子才算真的要完了。
赵敛抛下所有影子和声音,往颜宅奔去。
第113章 三五 履薄冰(三)
谢承瑢到十月半才回京。
这一回他又是无功而返,最让他觉得造化弄人的是,内侍李絜今年八月刚去世。
他差一点儿就能找到李絜。
回京后,他顾不上休息,先去颜辅仁家里问今是何状,颜辅仁道:“我隔三差五去找官家,官家一律不见。”
官家避朝数日,明日再躲不了了,谢承瑢打算明早下了朝和颜辅仁一同去请官家奏对。
从颜宅出来,谢承瑢又去御史台讨要回赵敛的金指环。他听颜辅仁说赵敛已经回家了,便想着去见他。在东门大街没见到人,跑到韶园,终于找到人了。
今夜月明,稀星数点。谢承瑢自院子小桥上去,迎面飘了数不清的萧瑟的叶,随风卷到他的靴前。
他凑着月光,隐约看见赵敛盘膝坐在塘边。
赵敛手里拿了一颗小石子,掂在手里好几回,玩腻了,再无力地抛出去,溅在水中。
谢承瑢说不上来赵敛的背影,好像是狼狈落寞,又好像是心如死灰。后来他想了想,前后者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“昭昭?”赵敛感觉到谢承瑢了,回头轻轻喊了他一声。
“二哥。”谢承瑢坐到赵敛身边去,“夜深了,怎么不睡?”
“睡不着。”赵敛揪了一根黄草,“害怕睁眼醒来,天亮了。天亮了,这日子又得接着往下走了。”
谢承瑢无奈地说:“我去了西京,真可惜,先帝以前的中官李絜死了,八月才死的,我差一步。”
赵敛笑笑:“不是差一步,是算好了一步。可能真的如我所想,这是先帝给我爹下的圈套,而官家就是要用这个圈套来杀我爹。我好像只能一步一步看着,怎么都没办法转圜。”
“还会有办法的,阿敛,我一定能给你想到办法。”
“你会被我牵连的,还是不要再管了。”赵敛自暴自弃了,“没用的,官家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的,谁都阻止不了,谁都没办法。谁让我们是他的臣呢?君臣之间,本来就该是如此。”
谢承瑢摇头,他紧紧握住赵敛的手:“我一定有办法,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。也许明天一觉醒来,一切都好了,一切都不用再烦了。”
“昭昭,好香啊。”赵敛忽然说,“真香,蜡梅。”
谢承瑢不明所以,但还是将怀里的香囊连同玉佩、佛珠一起拿出来:“我都存着呢,你给我的东西,我都留着。”
赵敛不说话了,有些难过地看着谢承瑢。
“你要相信我,我一定、一定会想办法,把太尉救出来的。”
谢承瑢还从袖子里拿出来赵敛的那只金指环,“你的,戴上。”
赵敛木讷地伸手,望着那只指环圈住他的手指,牢牢地嵌在指中。
“昭昭,你会永远都站在我这一边吗?”
“当然,我当然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。”
赵敛又开始迷糊了:“你看到了吗?”
“看到什么?”
“举国若狂。”赵敛讥笑,“被太尉压了这么多年,他们终于可以杀了他了。他们高兴地,像是发了疯,各个都把刀子往官家那里递。他们变成了疯子,像是分食肥肉的野兽,我爹爹手里的权就是他们眼里的肉,能分到一点点,都能饱腹好多年。”
谢承瑢很无力,不知道该怎么劝慰。他说:“对不起。”
“对不起什么?”
“是我爹,害了你爹。”
赵敛低头去抓一把草,团成团,推着往池塘里滚。
谢承瑢又说:“我会替我爹赎罪的,二哥。”
“你怎么替他赎罪呢?你是你,他是他。”赵敛闭上眼,尽情呼吸池子上飘来的清新水汽,“如果官家真的杀了我爹,我该怎么办?我总不能,”他笑起来,“杀了你爹吧。”
“二哥……”谢承瑢看见赵敛深不可测的眼,怎么有些怔住了,“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