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呆住了,握枪的手也开始剧烈颤抖,不知哪里传来吼叫:“程庭颐!”
他回过神,忽然有人拉开他。身后敌军的马蹄扑向他,纪鸿舟的红枪从马颈穿过,马血喷得到处都是。
“你怎么样?”纪鸿舟把程庭颐护在身后,“你跟着我,不要乱跑!”
“你怎么来了?”程庭颐艰难地吞下唾沫,“你为什么救我……”
纪鸿舟第一次对他发狠:“我不救你救谁?你乖乖跟着我,听见了吗!”
“听见了……”程庭颐抓好枪,“我跟你一起,我要和你一起。”
*
程庭颐恍惚着跟随部队回到营地。
身边不停有板车拖着死伤的士兵回来,血气弥漫,哀嚎遍地。他快走到医帐,见到地上流成小溪的血泊,头更昏了。
“流了这么多血,他们还活着吗?”他问纪鸿舟。
纪鸿舟摇头:“不知道,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了。”
“他们都回不去家了。”
程庭颐也受伤了,打仗不可能不受伤的。军营里受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他只是一个小兵,医官根本就顾不到他。他的手臂很疼,疼得麻木了,连手指头抬不起来了。
“我来之前带了药,我给你包扎。”纪鸿舟说。
“你给我了,你怎么办呢?”
“我?”纪鸿舟笑起来,“我就是为你带的药。”
程庭颐伤得不重,对于那些外面那些伤得起不来的士兵而言。他的伤口很大,翻着红肉,现在还在渗血。纪鸿舟看了都哆嗦,问他:“疼吗?”
“不疼了,疼过了就不疼了。”
“你已经迟钝了。”纪鸿舟先用昨天囤的清水给他清洗,又把药拿过来。上药之前,他和程庭颐说,“会疼,疼了你就叫我,我歇一会儿再撒。”
程庭颐点头,咬着牙等纪鸿舟给他撒药。
上药真是很疼,程庭颐一开始强忍着不叫,后来实在是忍不了了。他的眼泪都被疼出来了,手也抖得厉害。
纪鸿舟伸手为他擦眼泪:“给你休息一下,等会儿我再给你上?”
“长痛不如短痛了,一股脑儿上完了最好,不然一会儿又要折磨了。”程庭颐说。
纪鸿舟继续帮程庭颐上药,程庭颐的嘴唇全白了,汗也淌得满脸都是。他看着纪鸿舟凌乱的发,又看纪鸿舟修长有力的手指,忽然问:“你有没有……”
“有没有什么?”
“你有没有受伤?”
纪鸿舟用手轻抚程庭颐脸上的汗:“没有,你放心。”
程庭颐说:“我真的很害怕。”
“害怕什么?”
“我怕你死了。”程庭颐闭上眼,“我想快点杀完人,我想快点见到你,看你是不是还活着。”他后怕地颤抖起来,“我好怕你死了,那样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。”
纪鸿舟整理程庭颐额间被汗水沾湿的碎发:“我不会死的,你也不会是一个人了。睡吧,一觉睡醒,天又要亮了。”
夜里,程庭颐梦到谢承瑢了。
梦里的谢承瑢穿着紫色的公服,他好像已经升官了,可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。程庭颐走近他,看见他满脸病态,皮肤苍白得像天上的云。
“同虚?”程庭颐也哀愁起来了,“你怎么病了。”
谢承瑢不答他,只问:“你去哪里了?”
程庭颐说:“我在秦州。”
谢承瑢哀哀欲绝又问:“你身在哪里?”
程庭颐环顾四周,发现他们身在一片浓雾里。他根本看不到前后的路了,所以他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谢承瑢向他走来,一直喊着:“程苑和,程苑和。”
却愈走愈远。
“我与瑢哥永远都是一颗心。”程庭颐听见自己如此说,“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。”
雾越来越浓,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。谢承瑢始终在梦中追逐着他,越追越隔千里。
“程苑和,程苑和!”有一个人在拼命呼唤他。
程庭颐还没醒过来,他看见谢承瑢口漫鲜血,眼中流下一颗晶莹的泪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觉得这是诀别,他好像再也见不到谢承瑢了。
“程庭颐!”纪鸿舟晃醒他,“醒醒,不要睡了,醒醒!”
程庭颐头疼得快要炸开了,他想着梦里和谢承瑢的诀别,低声呜咽喊:“同虚……”
纪鸿舟发现程庭颐发烧了,赶紧背着他去找医官。程庭颐在他背上仍然稀里糊涂地哭,“纪风临,有枪刺我,我快要死了。”
“你不会死的,没有枪刺你,我在你身边,有我在!”
“我想见你,”程庭颐搂紧纪鸿舟,好像他们真的分别过一样,“你再也不要……”
不用他说明白,纪鸿舟就已经告诉他了:“我不会抛下你的,我不会离开你的,我会永远护着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