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已经记起来了——失权,落败的起初几天,他咆哮过,反抗过,激烈挣扎过,他用尽了一切方法,譬如利益的承诺,狠毒的威胁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的劝说……可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。
刺拳和痛殴,蘸着火油的鞭刑,窒息的水牢与剥夺睡眠的煎熬,这些全不曾令他屈服,但当那把剔骨刀从太阳穴一直割裂到他的嘴角时,他醒悟到一切都太迟了。
处刑人竟敢摧毁家族第一继承人的样貌,这说明在他被囚禁的几天,或者几个月里,珍·斯科特必然已经取得了斯科特大公的支持,篡夺了他的大部分权力。
这是他第一次厉声尖叫,像一条被剥了皮的毒蛇。
在这之后……发出声音就变得容易多了。
他们让他流血,也让他知道在开始流血之后,他一晚上能承受多少次刺伤和烧伤。他逐渐清楚自己的极限,明白自己要燃烧多久,才会嘶吼到声带剧痛,意识模糊。他不求饶,从不求饶,因为他全然清楚那些贱人的德行,明白乞求他们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。
作为交换,他为自己赢得了更多的酷刑,更多的扭曲和残缺。
他彻底胜利的姐妹兄弟还为他设计了一种游戏,他们诱导他,让他自以为发现了监狱的破绽,因此他一次又一次地积攒力量,试图逃出生天,然而无一例外,这些破绽全是为他准备的陷阱,希望也跟着一次次燃起,继而一次次破灭。
时间开始模糊,开始旋转……开始倒流。
杰拉德看见幻觉,在烙铁的光热,以及和皮肉焦灼的气味里,他失去了理智,有那么一会,他甚至傻笑了起来,因为过去的对手、仇敌与谄媚奉承者,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浮现。
对手朝着他啧啧感慨,仇敌则拼了命地耀武扬威,谄媚者转而用惊奇且不屑的眼神观察他,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快速汇成一股洪流,冲到他耳边回响。
——“杰拉德·斯科特,昔日告死的黑乌鸦,如今正在无边的监牢里溃烂!”
意识微茫的时刻,一道折射的蓝光映在他的眼角,那是狱卒们痛饮之后留下的酒瓶碎片,跳跃的火焰映照它,使它就像蓝宝石一样闪闪发亮。
那天晚上之后,杰拉德没有再还击。
从今往后的每日每夜,他从噩梦中惊醒,冰冷的汗水湿透毯子,使它柔软的绒毛也变得滑腻起来,他似乎躺在一堆沉重的蛇蜕里,现实和梦境的双重绳索束缚着他,让他时而清醒,时而癫狂。
这一天的深夜,一个与其他日子并无分别的深夜,杰拉德再次激烈挣扎,惊惧地用力瞪开双眼。不知恍惚了多久,他感到船舱正随着海水有规律地摇晃,水银般的月光,自窗外照见他惨白的面庞。
他咬紧牙关,一声儿也不肯发出,只是滚烫的泪水依然混着汗水,从他曲折的伤疤上一闪而过。
第24章
复仇。
全世界的土地加起来,全世界的财富、权柄和快乐加起来,也不及这一件事重要。
复仇,复仇!恢复记忆以来,这个念头便一刻不停地燃烧着杰拉德,令他一站定,一坐下,就感到火烧火燎的焦灼。时间从他攥紧的指缝中滑过,等待布局的每一分每一秒,都是穷奢极侈的浪费和挥霍。
他一定要夺回摩鹿加,不惜任何代价,哪怕为此付出生命。他必将血洗耻辱,杀戮一切参与过迫害他的人,他会让这些人深深憎恨起自己的父母,因为是他们送自己的儿女来到这世上,并直面了他的愤怒。
狂怒的幻想里,杰拉德紧握不实的利器,倾尽全力,在头脑中追逐、虐杀他的敌人——他的兄弟姐妹,以及为他们鞍前马后的拥趸,还有监牢里的处刑者、狱卒、审讯官、记录员……
还笑吗?还趾高气扬吗?还能口吐狂言吗?啊,我记得你,你握着那把剔骨刀,还得意吗?还有你,你很喜欢烫的,是不是?炭盆,烙铁,你喜欢这些东西,对不对?死、死!都来迎接你们的毁灭吧,都去死!
噩梦暂时结束了,杰拉德却依然陷在癫狂的臆想里,直到他把脑海里的敌人全化作血淋淋的残肢和肉泥,这暴沸的怒火才勉强平息了些许。
他气喘吁吁,满头大汗地瞪着天花板。
——深夜万籁俱寂,这种环境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嘲笑,因为在片刻徒劳的发泄后,唯有窒息的沉默伴随他。
杰拉德无法形容这种感受,这种混合了羞耻、仇恨、惧怕和灼痛的情绪。他瞪着遍布血丝的双眼,十指抓着枕下的匕首,一遍遍攥紧,又一遍遍放松,时刻等待将它势如闪电地扎进某个人的胸膛,或者时刻等待反抗不知名处束缚上来的铁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