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换了往常,谢慈身为半个帝师,训斥的话早出口了。
但今日他只是默默的喝茶瞧着。
皇上最后选了一身白锦滚金的袍子,迎在殿中央。
芙蕖看见那少年人,心中却没有半分别的心思,而且还因着谢慈的缘故,颇觉郁闷。
依礼叩拜,皇上亲自虚扶了一把。
可话来不及多说,外面苏戎桂已经到了殿前了。
皇上叫了一声赵德喜。
赵德喜忙引着芙蕖往后走。
朝晖殿后是皇帝的休憩的所在,层层帷帐垂下,再隔一宽厚座屏,内外一清二楚。
谢慈对芙蕖道:“恭喜你,又是个死人了。”
芙蕖:“果然是你去给我送的药。”
谢慈:“你胆子大,也真敢吃那不明不白的东西。”
芙蕖:“我明白你。”
她席地坐在蒲团上,发现面前摆着一套赭红色的内宦服饰,她伸手翻了一下:“给我的?”
谢慈双手负在身后:“我谢府藏不住你,便给你换个地方。宫里比外面安全的多,世人皆知皇上亲近内宦,赵德喜一手遮天,有他庇护,谁也碰不着你。你在宫里躲几天。”
芙蕖品着他最后那句话,重复了一遍:“躲几天……躲几天?”
谢慈今日的异常终于映进了芙蕖的心里。
芙蕖道:“你曾经对我说过,想将我给皇上……”她口中一顿,仍记得皇宫中谨言慎行,于是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,攀上了谢慈的手臂:“你是真想走这一步,是不是?”
谢慈蹲在她的面前:“你是个聪明的姑娘,我说谢府不再容你了,你痛苦吗?”
芙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苦,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想法。
谁都不能扭转谢慈的决定,他早有了这种心思,轻易不可动摇。
终究还是付诸实施了。
谢慈通过芙蕖的眼睛,试图往她心里看,却只瞧见了空空一片。他说:“如果痛苦能让你清醒,你就再悟一会儿。”
芙蕖忍下一口气,纵深叹息:“我已经悟了十一年了,大人!”
第60章
芙蕖这一切心意的起始并非因为爱。
养一株花,要经过漫长栽种等待的过程,才能等到花开的那天。
芙蕖开窍时,已经离开谢慈很多年,她便是独自一人,守着那颗尚未破土的种子,在漫长的岁月中,懵懵懂懂的体味到了那种难以言明的心动和干净,像酿酒一样,将其珍藏在心底,越搁置越醇厚。
她无师自通了爱屋及乌的道理。
等到真正重逢的那一日,芙蕖早已略过了狠狠爱他的步骤,而是直接张开了心胸拥抱他的所爱。
你归于山河,我归于你。
谢慈动手摸到了她颈上的伤疤,说:“即使你用血和命做要药引,解了我身上的凤髓,我也未必会如你所愿,活得长久。”
芙蕖心头沉甸甸的压着一桩心事,是她的第一要事,是凤髓的解蛊之法。虽然她不经常挂在嘴边,但彼此都明白在心里。
芙蕖摸上他的脸,恨得用力捏了一把:“即使你明天就去死,也得先把蛊解了。那是我的毕生所愿,办不成不瞑目,你若不肯遂我的愿,将来下十八层地狱,我也跟着你,死跟你,跟死了你。”
松开手,谢慈脸侧被她使坏捏过的皮肉浮出了血沙一样的颜色。假面贴了多日,果然令他的皮肤脆弱了许多。
芙蕖皱眉想凑上去瞧,却因为无意中靠得太近,惹得谢慈转身避开了。
芙蕖解下自己裙衫上一块玉扣,冰冰凉凉的递给他贴在脸上。
苏戎桂进到朝晖殿叩拜皇上的声音一清二楚的传了进来,谢慈和芙蕖默契的都安静下来。
——“陛下圣躬安,犬子身无功名,无颜进宫面圣,他自以为办砸了陛下交代的事,正于家中祠堂自省,等候陛下发落。”
苏戎桂说这话时,心里正打鼓,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臊眉搭眼的回家,说没留意看好人,一不小心把人给逼死了。
苏戎桂当时就觉得不可能,到底还是老狐狸心思精明。他从儿子的口中了解了芙蕖的身份来处,觉得此人辗转活下来是颇费了一番心力,既然能诈死一回,难保不会有第二回 。果然,他上车时见到的芙蕖虽然虚弱,但却是活的。
皇上扶了苏戎桂起身,道:“苏卿多虑,三公子将事情办的很好,朕很满意。”
苏戎桂不解地问:“臣愚钝,不知皇上为何忽然起意,要将那个女人接进宫……难道是为了辖制谢慈的软肋?”
谢慈踢了个蒲团在芙蕖身边坐下,背靠在身后的案几上,在芙蕖耳侧笑了,轻声道:“老匹夫敢妄自揣摩圣意,若换了我是皇上,一定先拖出去狠狠打顿板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