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刘记者是我这辈子,见过的最帅气的男人了。我睁开眼,见到的,就是围着白围脖,戴着雪白手套的他,还有那笑容。我一辈子,再也没见过,有人像他那样的笑容,灿烂阳光,像战场上山谷里的灿烂秋阳,温暖又深邃,刻骨又带着生命的力量,让人过目不忘。”
老旅长双手颤巍巍着,把血围脖和血手套放在了方珍珠的双手里。
“刘记者为了要写好我这个先进典型,我俩朝夕相处了一个月,吃住都在一起,我们爬过多少战壕山头,经历过多少枪林弹雨的擦肩而过,已经记不清了。刘记者不玩枪,不扔手榴弹,却是个有经验的老战士,很会躲子弹,还会绕着地雷走。那一天中午,他的采访任务结束了,战争稍微停歇了,我俩在一个小战壕里聊天,他手里握着一张你的照片,还有一封信,笑着说,我妻子珍珠,又来信了,我们的孩子,就要出生了。她说,等到仗打完了,我们就把飘飘从舅舅家接回来,一块抚养,两个孩子做个伴。说完了,又拿着钢笔,给你写信,只要一停下来,他就不停地给你写信。”
老旅长,又不停地扑朔着两只哆嗦着的双手,去掏布包里的东西。
“前一秒,还是风和日丽,后一秒,就飞过来一枚迫击炮,等一周后,我俩被人从小战壕的土坑里挖出来,我只能解了他脖子上血染的围脖、手套,右手里还紧握着的钢笔,没有没写完的信……”
“这支钢笔,我怎么会不认得?我俩分别时,我送给他的,我还笑着说,你一介书生,要力争写出这普世的锦绣华章!他一直笑着说,他会的,让我等着看他结出的金色硕果!”
“当时战役又打响了,我们只得把刘记者埋在了那里,只能随军又前行了。后来打赢那场战役后,我率领部队再去寻找,却再也找不到了,我已不知道他到底掩埋在哪个山头了?作为救命恩人,我恩将仇报,出尔反尔,不是人呐!”
老旅长双肩颤抖着,抬起自己的右手掌,就啪啪地,狠狠地,甩了几下子。
方珍珠扑通一声,膝盖跪得山响一般,怀里的东西也扔了一地。
她哭着祈求道:“老人家,别这样,老刘一直就陪着我们呐!今天,他的念想您老人家千里迢迢的,又全给带回来了,这不全都回来了,他今天这算是彻底回家了!”
旅长把地上的东西,一样样的重新捡起来,放到方珍珠的手心里。
镜框里的笑容,笑得更灿烂了,他在敬仰人世间。
“只是,青山埋忠骨,马革裹尸还,况且,又是在异国他乡?!”
“他用生命诠释了信仰,活了热血奋斗过的青春,就已赛过了屡屡无为的一辈子,生命都用深度、宽度和高度丈量,不用长度。”
“笑容依旧在,英魂何处寻?”老旅长的牙齿缝里,已经渗透出血珠儿,顺着嘴角缓缓地流淌下来。
方珍珠强烈地忍住抽噎不止的身体,拿手绢去擦拭,说道:“从前的,都已过去了,您老也不要内疚了。老刘的事迹都已被写进教科书了,这也是我们做亲人的光荣。人生的意义就是要活得崇高,要让大多数人看到光明。一晃 40 年就过去了,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,他用生命诠释真理,活着热爱着,不负此生。”
“只是苦了你们,这么多年,我都亏欠你们的。”老旅长又忏悔道,他又望着镜框里深情叩头,“这三十多年的光阴,对于普天下的幸福家庭夫贵妻荣,每一天都是祥和欢笑着度过的。你一个单薄瘦弱的身躯却撑起了一个家的坚实屋梁。况且,这个家越来越富饶强大,和睦书香……”
老旅长又哽咽着,佝偻着腰,头垂在地上痛哭。
方珍珠拍着旅长的双肩,慢慢地,拉起他的胳膊,自豪着说道:“我虽然是上海来的,当时转业是到上海最大医院的,可是家里人看我带着个刚出生的女儿,偷偷地把女儿送人了,给我介绍了高官,要我再重新嫁人,我哪里肯?我磕破了头,把女儿要来了,忍着和家里人从此决裂的决定,抱着女儿就到了这里重新生活?虽然,这里的人们,对我的从前众说纷纭?但小地方的人们,最重要的还是善良,我和女儿一直都在成长。我考职称、晋级,当了护士长,现在也是业务副院长,女儿是双学位医学博士,还医治好了刘妈的腿,女婿更是好!我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笑容里,像是蜗牛爬过的幸福黏液,全都是美好的辙,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?”
“是很好!佳人才子,人生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?只是,这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悦事谁家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