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笑宜有些迟疑,另一只手攥着拳头,指甲抠得手心生疼。
“妈……这个暑假,我想先去上海世博会做一段时间的志愿者,和同学一起。然后想找个实习。有实习经历的话,明年找工作的时候可能好一点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翟晓敏的话语里难掩失落,“那暑假不回来了吗?”
“应该是的,暑假时间本来就短,还要去上海一趟,可能就没时间了。”
“那去上海,得花不少钱吧?妈妈给你打点钱。”翟晓敏马上说。
“不用妈妈,真的不用!”方笑宜忙不迭地拒绝,“去年的奖学金还有,而且去上海是住同学那,做志愿者也管饭,真的不用钱。”
翟晓敏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“好,那你在外面注意安全,有事给妈妈打电话。”
挂了电话,方笑宜也长吁一口气。
鬓角都湿了,手心也紧张得攥出了汗。
自从方笑安走了之后,她总是要想出各种各样不回家的理由,可她每一次都紧张得浑身是汗,并没有因为次数的增多而变得很娴熟。
回松城送了方笑安最后一程,方笑宜回到北京上学,每天都心神不宁。好不容易捱倒了假期,上午考完最后一门,她一天都没耽误,下午就踏上了回松城的火车。
甚至因为考试,和徐家奕都快一个月没见了,也没等见上一面,她就走了。不为别的,只想尽快到翟晓敏和方军平身边。
虽然,有限的一个月,根本无法抵消翟晓敏和方军平漫长的后半生。
自从方笑宜上了大学,哪一次回家,翟晓敏不是做一桌子好菜,都是孩子们从小爱吃的。可如今面对这十盘八碗,鱼虾鸡鸭,三个人谁也没开口,心里想的都是,如果小安还在,就好了。
席间一定充满了欢声笑语,像方家每一次吃饭一样。方笑安会追着问方笑宜大学里的新鲜事,方笑宜也像备过课一样,脑海里随便一搜罗,就能说出一大通。两个人一个讲得太投入,一个听得出了神,统统忘了吃饭。
这时方军平一般会开一瓶白酒,就点花生米,笑眯眯地慢慢喝,也听得津津有味;翟晓敏则是很矛盾,看孩子们开心她也开心,可又怕孩子们吃得少了。于是把大虾一个个剥好,蘸好了海鲜汁,左边一个右边一个,塞到姐弟俩嘴里。
方笑安像个跟屁虫,一直到晚上睡觉都粘着姐姐。以前在老房子,姐弟俩住一个房间,躺在床上,都还会聊些只属于他俩的话题。比如“我觉得家奕哥喜欢你”,这个话题就经常出现在夜谈里。后来搬了新家,一人一个房间了,方笑安依旧耍赖进姐姐的房间,窝在椅子上不走,话题也变成了“家奕哥发短信问我你今天都干嘛了,你去参加同学聚会碰见之前暗恋你的男同学这事儿,我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呢?”
刚刚搬进新家的那两年,一家人都高兴坏了。预算有限,装修再简单不过了,但房子看在眼里,哪儿哪儿都好。如今,白天,方军平上班了,方笑宜和翟晓敏在家,这房子却空旷得瘆人。两个人经常说着话就提到了方笑安,然后各自陷入无休止的悲痛中。晚上,方军平回到家,看到她和翟晓敏的状态,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,也不由得想起方笑安,伤心得半宿没睡。
但这对于方笑宜来讲,还不是最痛苦的。
痛苦的是,愧疚像藤蔓一样在心里疯长,每次回家,面对翟晓敏和方军平,方笑宜都紧张得浑身冒汗。
方笑安走了,作为姐姐,她没完成所谓的“使命”,没办法原谅自己;作为女儿,她更没办法让这个家找回快乐,觉得难辞其咎。
人在大悲大喜的时候,往往想法都很极端。甚至,她还想过,方笑安走了,她和这个家唯一的联系,断开了。之后,还有什么理由赖在家里、去索要一份本就不属于她的爱呢。
有次夜里,方笑宜被一阵压抑得哭声惊醒,听了一会,她便确认,是翟晓敏。
她听见方军平低声在劝,“……笑笑还在家呢,你哭这么大声,孩子听见多难受”,然后她便听到翟晓敏几乎泣不成声的回答,“我也不想,可我一看到笑笑,就想起小安,忍都忍不住……”
那个寒假,方笑宜说要社会实践,提前回了学校。
从此以后的每个长假短假,方笑宜都要面临一个难题:如何找出合适合理的理由,不回家。
但方笑宜说找个实习不是骗人的,她真的在认认真真准备简历。
成功转到金融专业后,这来之不易的结果,方笑宜的学习更用功了。绩点一直名列前茅,每年都拿奖学金,连徐家奕队里的小队员都知道,家奕哥谈的女朋友,年纪小不说,脑子还特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