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有一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。
人影鬼魅般从他视野蹿过,就像是特意不让他看清。金色的发尾拂过胸口,依稀散落一捧冷甜。他似乎要奔赴一场欢声笑语,事实却消失于右方的黑暗尽头。
喃喃低语的是毫无关联的诚挚之言,伊塔洛斯不知道那些话语发生在什么时候,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对谁所说。
庞然的语句犹如倾盆大雨,此刻显得别样落寞冷寂。
因为不管怎么说,这些话只存在于过去,现在再提起不会得到回答。
——近日集市上出现许多新奇玩意儿,不光有点心还有手工品,我猜老爷会喜欢。还有……会喜欢的小刀。
——……总是受伤,一定要买最好的伤药。如果能把护具用上就更好了,是老爷特意从外面带回来的鹿皮呢。
——啊,老爷,日安!今日晚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?我让西德里先生帮忙把控,这次肯定不会把菜烧糊!
佣人们挤在一起,洋溢着笑容,打闹着从他身旁经过。
她们向他行礼,被风吹散。
而后,又被另一道声音取代。
——老爷。
——真的放任不管吗?您知道这可能会带来的后果。
西德里喊他。老管家的身形隐匿在浊色之下,这环境对于老人非常不友好,他的靠近迟缓而姿态伛偻,宛如一个迷失在森林中的无措老人,无法跟上自己的步伐。最后,在即将冲破迷障时,西德里骤然消散。
铛——铛——
午夜时分。
摆钟响起的下一刻,纷乱迷离之声从四周响彻。那些错乱的交谈顿时清晰,每一道都鲜活生动。每一道都唤醒伊塔洛斯记忆中某个平常而久远的片段。
可实在是太久远,他已经不想记起。所以这些话语多数已经不能对应,显得无比陌生。
——老爷、老爷!抱歉,是我的失职!
——这是送给您的,西德里先生说您没有生日,请饶恕我们自作主张,将我们认为的这美好的一天作为对您的祝贺!
——你不会离开我们吧?
——相信我。
——对不起,就在这里等着我……等我回来……直到我重新唤醒你。
消失的幻影再度出现,他们轨迹无序,目的却都指向同一处——伊塔洛斯。他们向他奔来,或站在远处凝视。但他们在接触到他之前蓦然幻灭,又或是与他擦身而过,隐没黑暗。
不曾停留。
即便如此,伊塔洛斯也能听清他们杂乱无章的话语。
那祈求的、哀愁的、窒息的绝望呼喊,将他缠绕。他们在哭泣,泪水与火焰重合,哽咽与血渍渗透。
而在被喧嚣覆盖的表象下,始终有一道微弱声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。
——伊恩。
伊恩。
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。伊塔洛斯有所感知,他似乎是知道这个名字的,就在前不久,那两个音节还萦绕在心头,吹不开放不下。可现在他对于本该脱口而出的名字没有半点印象,就像被水流清洗的调色盘,空空如也。
是谁在喊他?他只知道,似乎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他。
伊塔洛斯抬眼,人影立于他两步开外的位置。飘荡的雾凝聚的轮廓太脆弱,就算他不去触碰,它们也会在时间流逝中散去。
他直视着对方。
对方同样。
……
“老爷、老爷!抱歉,是我的失职!”女佣慌慌张张跪下,在伊塔洛斯还没有做出询问与责罚前,她就已经泪流满面。
可怜的姑娘,如此自责如此愧疚,让他不能对她说出一句重话。
伊塔洛斯不能分给她一点儿目光,因为床上躺着的人显然更需要他的注视。
他最优秀,最薄情的学生,昏迷两天,没有醒来的迹象。
起因是因为女佣在壁炉中烤面包,在她外出时遗忘工具,柏温替她去取。
哪儿有主人为佣人办事呢?可他们的关系一向要好,伊塔洛斯从不过多在意这种‘规矩’。
仅仅只是个谁都没有意料到的意外。
壁炉爆炸,滚烫的铁器与火舌一同波及到刚好前来的柏温,那钝器当即落在他头顶将人砸个头破血流不省人事。
伊塔洛斯没办法对她们做出惩罚。
见他不语,西德里搀扶着哭哭啼啼比主人还要伤心的姑娘离去。管家关上门,赶走了围在走廊里忧心忡忡的佣人。
那姑娘不肯走,哭得让人心碎:“我做错了事,就该得到惩罚!”
西德里劝她:“老爷没有责罚你的意思,如果你真心想要得到宽恕,等柏温少爷醒后对他说声道谢就足够。我了解他们,也了解庄园里的所有人,没有人会怪你,也没有人会愿意见你自责难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