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正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了,是吧?
伊塔洛斯撑在钢琴上,问他是否要给庄园重新取个名字。
柏温说,这是您的宅邸,我说了不算。
伊塔洛斯就抬起他下颌,柏温因此停下了手中动作。
“那你呢。”伊塔洛斯又说。
既然住在他人的宅邸,受他人的教导,就要做出一副所属物的姿态。
少年的湛蓝双眼清澈得仿佛是最昂贵的宝石,这颗宝石在今日有了新的姓名。
——裴兰德,与他同姓。
伊塔洛斯没有时间概念,下起手来没轻没重。知识,勇气,智慧,体魄,他要他样样精通。
银色长发的男人双手合拢,又缓缓打开,黑雾涌现,其中露出一抹锋利的亮银。他从雾中抽出一把质地极其漂亮的双刃长剑,将它递到人类眼前。他说,剑谱在你房间的书桌上,我要你在明日午时前背下。
伊塔洛斯从未说过如果做不到会有怎样的惩罚,柏温也从来没有问过,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做到。
最后看不下去的还是西德里。
在少年扫去心中的不平两眼懵地接过长剑,旋即抛下钢琴与老师奔上三天未回的卧室时,管家严肃地要与伊塔洛斯谈一谈。
他说,不要忘记柏温少爷是个还未成年的人类。
是人类就需要足够的休息与食物,这些在柏温来到庄园的那一天起,他都未曾拥有过。
随着少年离去,房间逐渐暗淡,伊塔洛斯没听清自己最后怎样回复西德里。他幻觉中的少年脸庞也如同光明逐渐模糊,他的神态、声音与发生的一切,悉数在最后的回味中湮灭。
伊塔洛斯捏着发光的花朵,把它放入诗集中,于是房间中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了。
诗集中传来啜泣,娇弱的哭喊如同濒死的夜莺。
好暗,好暗,求求您,我想要出去!求求您,别把我关在这里!
黏腻的红色浸透纸张,异香的液体从页与页中汩汩流淌,像眼泪,像心脏。
*
郁封留下指引的蓝色碎光,便先行进了画像。
“听我说,人在黑夜中看见更多,
你会看见一个象征,那星辰正在缓缓下沉,
你会看见仇恨与战争,那血与火的哀歌无处可避,
你会看见诸多爱意冷却,又看见雾茫茫的海岸,
诸如此类,
叹息之人,必然的熊熊烈火燃烧在哪里?
那条不得见不可见的蛮荒艰险之道,隐没幽暗,
我灵魂深处已为你镌刻,
在无所畏惧中踏入荣誉的殿堂,
支配着你生命的,我的名字
你将属于我,成为我
我不为他人,
若短暂的光阴转瞬即逝,
人将行于必然行于之道,
我必热烈迫切地迎接,死亡没有哀怨,
我会想起,并在闪烁的记忆中找到你”
天鹅咬住漂浮的面包碎,漾起一阵哗啦水声。
手工制作的纸张粗糙坚韧,纤维中夹着零碎干花瓣,清透的木质香在翻阅中扑入鼻息。巴掌大小的诗集,看似厚重,实则翻不了几页就到封底。
浅蓝色墨水的花体字俊逸工整,想也出自谁之手。可诗却不是。
柏温曾以为这些诗同样出自伊塔洛斯,他这样去问,对方否认了。
伊塔洛斯说,他不写诗,不谱曲,不作画。
但他无一不精通,无一不理解。
他也不问权贵,不耽享乐。
但他无一不所有,无一不接受。
要知道,每个人都会有目的,比如权势、财富、生存、名誉……但伊塔洛斯似乎除了教导他外不存在别的目的。
艺术收藏不算。
柏温问他为什么。
伊塔洛斯只用笑容作为回应。
金发青年坐得端正,手中捧着诗集,直言不讳:“黑夜深邃厚重,又怎会看见更多?”
银色长发的男人倚靠围柱,掰着面包继续往湖中扔:“蒙蔽双眼的并非颜色。”
“蒙蔽双眼的是以黑夜为喻象的状态,”柏温道,“正是如此,才不能使人看见更多。”
“亲爱的,幸福千篇一律,苦难千奇百怪。”
“人在饥饿时不会思考更多,酒足饭饱时才闲于遐想。”
“你说得对,但别忘记苦难感同身受,美满高高在上。”
柏温并不被他所说服,伊塔洛斯也没有这样的打算。他仅仅只是教导他,却不过多干预他的行为与想法。
不论柏温说出什么,总能在他的老师那里得到赞同与褒奖,这显得这位老师过分纵容,又像是漠不关心。
青年不回答他,伊塔洛斯也不会责怪。
柏温话锋一转,继续问:“必然行于之道是对谁而言的必然?”
伊塔洛斯嗓音淡淡:“自然。”
“我也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