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洁一愣,这才知道蒋兆早就将自己看穿了。
那……又为什么没杀他呢?
蒋兆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阮洁下意识回答:“六儿。”
“姓什么?”
“姓……阮。”
“阮六儿,”蒋兆将被血浸湿的布取下,随意向盆中一丢,肆意地坐了下来,膝盖分得很开,“你说说,我这样打,哪里不行?”
蒋兆在看阮洁,在这两道目光,阮洁只觉得自己无所遁藏。
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,于是阮洁勇敢地迎了上去,道:“你们不是在打天下,分明是在屠天下。”
蒋兆问:“有何区别?”
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,你踩在百姓的尸体上称帝,最后也会被百姓拉下神坛。”
蒋兆沉默了一会,道:“我们那个民族,讲求的就是一句斩草除根。”
阮洁想都没想便反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没杀我?”
蒋兆道:“如果你想死,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。”
“我不想死。”阮洁说完,又补了一句,“我也不想你死。”
他默默蹲下身去,将蒋兆扔在地上的布捡了起来,工整叠好。
如果有那一天,蒋兆会死,那么一定是由他亲手执刀,了结蒋兆的性命。
“你的家人因我而死,你却不想我死?”蒋兆不笑了,目光凛然,充满了怀疑。
蹲在地上阮洁抬起头,唇角抿出坚毅的弧线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家人因你而死,我不想让更多的人和我有一样的下场。我改变不了你的这支军队,但我兴许可以说服你,所以你绝不能死。”
你千万不能死,你要登上那方宝座,成为万人敬仰的新帝。
——然后,再由我亲手杀了你。
第90章 番外一:长决歌(2)
时光荏苒,一转八年。
才刚刚经过一场血战,蒋兆带领军队暂时在城外休养生息。
静谧中,月光倾泻而下,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帐中穿行,停留在了主帐之外,正要挑帘进去,在听到里面谈话声的一瞬间又收回了手。
“此事不用再多说了。”蒋兆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另一个声音道:“兆哥,再想想吧,此时非同小可,一个朝政如何能容两个皇帝?”
“我说过了,双圣临朝,这是我答应过他的。”
“不是,也不能随便答应啊!”
“说实话,这都是我欠他的,”蒋兆的声音消失了一会,“人家跟了咱们八年,功绩和忠心你不是看不到,如果没有他,我们现在估计还没打到皇城脚下。”
那声音急了:“就是因为看得到,所以——”
“阮洁?”
听到这一声,阮洁才发现自己的身影被背后的火把投在了营帐上,于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。
营帐里的另一个人是蒋兆最信任的部下,见了阮洁,面露讪然:“军师。”
阮洁颔首回礼,好若没听到方才的谈话一般,“你们聊什么呢?”
帐中点着几盏油灯,昏暗的灯光下,蒋兆侧对入口而坐,背后的伤口露出来了一半。
“没聊什么,”他正在上药,姿势有些别扭,“这么晚了还不睡?”
“那什么,”方才那人道,“我先走了?”
蒋兆嗯了一声,那人便起身告离。与阮洁擦肩而过时,阮洁下意识地回头,却见那人也回过头来,视线就这么相遇了。
那人好像有话要说,欲言又止。
他走了之后,阮洁才收回目光,驾轻就熟地上前,接过他手中的药瓶,指尖挖出一块深绿色的膏体,敷在伤口上,慢慢晕开。
他动作很轻,蒋兆的眉头却微微一皱。
“疼吗?”阮洁在伤口上吹了吹,又问,“这样呢?”
“不疼。”蒋兆侧头,从上而下看着阮洁光滑的额头,齐整的鬓角,伸出手,将一缕碎发拢在耳后。
“如今还有人能伤到你吗?”阮洁抬起眼,带了些笑,“将军武艺退步了。”
这些年来,阮洁长开了,不再是当年那个黑瘦的乡野小子,他的眼神平静而温和,浓密的乌发披在身后,浑身透着一股恬淡的从容。
蒋兆心念一动,回过身,将他圈在怀中,轻轻道:“明天是最后一战了。”
阮洁仰头看他,兀然道:“我都听到了。”
“我知道,你的影子那么大一只,想不发现都难。”蒋兆在他发侧吻了吻。
阮洁觉得有些痒,微微一笑,“所以你是说给我听的?”
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阮洁摇了摇头。
“我早就跟他们说过了,只要能取天下,你我便共临九五,”蒋兆皱起眉,“你是不肯,还是不信我?”
“我信你,我肯定信你,”阮洁道,“只是很多事都没这么简单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