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行舟突然有些佩服谢秉怀:对面坐的可是想要他的命的敌人,他竟还能如此喜怒不形于色,就好像蒋行舟真的是所谓故人之子一般。
蒋行舟揉了揉手腕,默默提杯,抿了口茶,“关于李大人,我倒也不算十分了解。”
谢秉怀让侍女们都先出去,才缓缓提起上衫,挂在肩头,“先前赵历一案的时候,你们就在西南郡打过交道。”
“彼时,多亏了李大人,一切才能那么顺利。”蒋行舟很谦虚。
“当时他上了折子举荐你,我问他为什么,你知道他说什么吗?”
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他说,你会成为我的大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。”谢秉怀笑道,“这么看来,他说的倒也没错。”
“李大人才思过人,过奖了。”蒋行舟听得出谢秉怀是在话此言彼,却权当没听出来,就当是在夸他了。
谢秉怀沉默了一阵,缓缓地说道:“不如这样,交出遗诏,我可以放阮阳一条生路。”
这句话听来实在耳熟,蒋行舟回忆道:“当年罗将军也是这么同我说的,只不过他答应的是放我一条生路。”
蒋行舟一边说,指尖在盏沿上打着旋,一圈一圈慢慢摩挲。
谢秉怀向后靠了靠,寻了个惬意的姿势,看向蒋行舟手中的茶盏,“我看得出来,你和阮阳的关系非同寻常。你这是在赌,用他的性命赌你自己的野心。”
指尖倏而停了。
“除却遗诏以外,还有一个东西会成为大人接下来的阻碍,”蒋行舟话说到一半,突然转言,“我没记错的话,半个月后就是国丧祭礼吧?”
谢秉怀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祭礼,狐疑道:“你说的那个东西,就是太后抓走李枫的理由?和国丧有关?”
蒋行舟未答,唯笑得胜券在握。
“我已经赢了,谢大人。”他如是说。
谢秉怀猛然坐直,手撑在矮榻旁的木臂上,眯着眼凝视蒋行舟,却忽然一嗤,重新靠了回去:“你在虚张声势。”
蒋行舟笑着提盏,笑意尽数藏在了杯中。
是夜,罗晗如约而至。
不过他的轻功没有阮阳好,被发现的话,并没有百分百能逃脱的把握,于是只在檐上蹲着。
蒋行舟将要吩咐给他的话写在纸上,团成一团,扔了上来。
罗晗打开一看:赵太后如何?
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小毫,在舌面舔了舔,写道:太后已然信任于我,我已将所有事都说给她了。
蒋行舟:明日上朝,参赵志投敌,弹劾谢秉怀。
罗晗欣然应允。
蒋行舟又写:阮阳如何了?国丧之前能否攻入皇城?
罗晗犹豫片刻,写道:他那边情况不太好。
蒋行舟:他怎么样?
罗晗:目前还行,不过,距离国丧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,为什么突然这么急?
蒋行舟没答这一问,写道:不急,不必催他,他手上有金印,等他兵临城下,你找他拿来,献给赵太后。
罗晗又写:金印为什么会在阮阳手上?不是在李枫那吗?
一张纸被他们几个来回就写满了,要解释罗晗这个疑问,恐怕要废上一大番口舌,蒋行舟没有继续往下写的意思了。
他将这张纸投入了火盆中,火舌舔舐而上,将其顷刻间烧成了焦炭。
还能为什么,因为这金印是他们照着那张刻印的图案伪造的。
至于为什么这么急——
谢秉怀知道,谨慎如蒋行舟,绝不可能在大胜前夕透露出最重要的计谋,所以零星几点能引人遐思的线索则胜过千言万语。
听到这番话的谢秉怀会怎么想?
——赵太后手上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,会将谢秉怀数年来的布局毁于一旦,而蒋行舟知道赵太后的打算,一切将会发生在国丧当日。
谢秉怀可以选择信,也可以选择不信。
如果是罗洪,便一定不会信,因为罗洪是一个可以以傲慢二字来形容的人,与其揣测敌人,倒不如按照自己的节奏来,一招致胜。
可这人是谢秉怀,是算计了一辈子、连早膳常吃的鸡蛋换成了鸭蛋都要怀疑上一阵的谢秉怀。
谢秉怀不会尽信,但他的心中会有一个种子,开花的期限便是半月之后的国丧。
这是蒋行舟给谢秉怀设的第一个局。
第二个局,便是让谢秉怀坚信,他手上有能破赵太后此计的手段,谢秉怀很可能会顺藤摸瓜将计就计,这样他才有机会将所有人引到同一个地方,再由阮阳率军,一网打尽。
最后一个局,是留给赵太后和弘帝的。
蒋行舟听到檐上微微的响动,知道罗晗已经走了。
他用铁钩将火盆里的炭捣了捣,火光大盛,屋内瞬间就暖和了不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