账本也快核对完了,蒋行舟一边核对,碰到有异的款项便拿了个新册子记下来做批注,还差个收尾就差不多了。
小厮每晚会来给蒋行舟说说阮阳今天都做了什么,今日蒋行舟见架上的书少了几本,便顺嘴一问。
小厮解释:“大夫要元少侠静养,我看他无聊,便自作主张把老爷的书拿去给他看了。”
蒋行舟问:“看的哪一本?”
“《孙子兵法》。”
“他看了?”
“没有,他说他早就看过,我便问他看的哪章,领略如何。”小厮道,“老爷常说温故知新,我想着让他再看一遍。毕竟老爷藏书虽多,有的书珍贵得很,我不敢随便拿去给他看。”
蒋行舟微微点头:“然后呢,他怎么说?”
“他倒是能说出来个所以然,尤其对‘夫战,勇气也。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’一句颇有共鸣。”
蒋行舟笑了,原来阮阳单是以此为行事准则的,倒是同他的性格颇为契合。他屏退小厮,收了笔,到书架上抽了两本书,又从床下拎起一个布包,往阮阳住处去了。
到了地方,见阮阳靠在窗边,他是习武之人,腰背常挺得笔直,就着这个姿势在翻看那本《孙子兵法》。
“可有心得?”蒋行舟问。
阮阳没回答,看上去有些落寞。这三天他想了很多,重生以后的这一年,他尝试过救稷王,尝试过救从小陪伴他长大的老太监,尝试过解毒,也尝试过将匪患的源泉扼杀于襁褓之中,但全都弄巧成拙。
他第一次得空好好反思这一切,也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了自身的不足。他想让蒋行舟教他接下来该怎么做,可他不敢问,到时候蒋行舟肯定比他问题还多,还全都是回答不了的问题。
“你太急了,总是抓到个布头就想揪出藏在暗中的整个身体。”蒋行舟好像是能看懂他的心思,递给了他一本书,“‘一鼓作气’不适合你,‘随时变通,不可执一’才是你该为之磨砺的道理。”
阮阳看看书,又看看蒋行舟:“是我父王教我,做事要抓准时机,否则良机已失,则后悔无用。”
“你父王所言不错,是你自己的理解差了点功夫。”蒋行舟话锋一转,“……那个人怎么说?”
“嗯?”阮阳揉了揉眼,又看向窗外,“那人也没教过我该怎么做,他只说我做的事是对的。”
说着,阮阳迁回目光:“你为什么老问起那个人?”
蒋行舟有自己的目的,自然不会说给他听,便转移了话题:“你父王疼爱你吗?”
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起阮阳的,气氛难得融洽。
“不知道。我没怎么见过他。”阮阳轻飘飘道。
“你母亲呢?”
“她死得早。”
“那王妃呢?也不怎么管你?”
阮阳回忆了好一阵,才说:“她……凑合吧,逢年过节能见上几面。没人管我,我是太监养大的。”
说完,他背过身去,趴在了窗棂上。
第9章 假面
蒋行舟能猜一二,大抵是王妃早有亲生儿子,也确定了世子人选,王妃将重心放在培养自己儿子身上,对阮阳自然疏于照料。
至于阮阳的母亲,蒋行舟记得稷王没有侧室,那位女子应该连妾都算不上。
“听我娘说,我父王在我很小的时候是很疼我的,但我记不得了。”阮阳说,“我只记得我长大了之后所有人都在说父王很忙,让我别去打扰他。”
“然后你就不去找他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他没时间教你文韬武略的话,你是从哪里学的?”
“有夫子,父王还给我找了师父教我功夫。”
“那你还学得挺好。”蒋行舟轻笑,还有个后半句:就是文韬差了点,但他没说。
这也算是皇家密辛,蒋行舟自知言过,便点到即止。
“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调查赵历?”甚至不惜在赵历最警觉的时候也要冒这个风险,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。
话题转得有点快,可阮阳似乎没感觉:“只有解决了匪患,你才能升官,才能调回京城,这是最快的法子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我调回京城?”
“因为你想回去,”阮阳说着,声音顺着夜风飘了出去,“我如果能帮你完成心愿,你也会同意帮我的。”
在阮阳看不见的地方,蒋行舟因这句话而不由紧攒手掌,只一刹那的工夫又舒展开来。
——不用猜也知道,这些都是“那个人”告诉阮阳的。那人知道蒋行舟想回京城,定是知道蒋行舟想回京城的原因是要查他老师的案子。
那人消息灵通到这个地步,定也掌握着什么藏在背后的隐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