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昭军中每天都会有新人入伍,他们并不惹眼,无人注意到万军的一隅多了这么几个人。
木凌是第四天来到军营的,当时皇宫的异变已经传到了军中——万昭王遇刺生死不明,木凌救驾负伤,十几个氏沟使臣均被就地斩杀。
氏沟名臣韦彰的头颅被悬在皇宫外,大张旗鼓地昭彰着氏沟的苟且。
众将士人心惶惶,大战一触即发。
这次木凌是一个人来的,万昭王身受重伤,木河自请留在宫中处理政务照顾父王,木凌则顺理成章成了万军总都统。
或许这种安排也是木河早就打算好了,木凌在外出生入死,功劳却最终都是木河一个人的。
帐中,木凌双手握拳撑着额头,闭着眼,长舒长息。
宫娆抱着孩子坐在一旁,方才木凌说她可以先行回府,她这会正打算哄小孩儿睡觉,等入夜了就离军,毕如已经在候着了。
阮阳坐在四方木桌的另一侧,蒋行舟则站在他的身后。
这几天他没什么机会和阮阳独自交流,尚有些担心阮阳的身体。
察觉到这一点的阮阳侧过脸,冲他轻轻笑了笑。
蒋行舟也笑,只不过这笑不知为何带了几分疏离,阮阳有些莫名其妙。
自从那夜聊起将军和元帝的事之后,蒋行舟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克制了,若说以前二人是密友,甚至高于密友,那么现在就更像是君臣了。
二人死里逃生,蒋行舟看得清,若一切真能胜意,阮阳便是大雍的下一任帝王。
——至那时,那些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愫,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爱思,就都无关轻重了。
阮阳转过脸去,有点心不在焉。
蒋行舟开口,叫的却是木凌:“殿下。”
“不要催我。”木凌长吁一口气,眉间聚成一个川字。
蒋行舟于是噤声。
过了很久,木凌终于道:“……撤军。”
帐中无人说话,他自顾自地接着说:“万昭……举国兵力不过三十万,鹰山前线五万将士,氏沟光是前线就派来十万人。他们的算盘打得太好了,前脚刺杀王上,后脚就与我们开战,先歼五万精锐,随后长驱直入,一举吞并万昭。”
说这话时,木凌脸色阴冷得像要吃人,“我不能让这么多人去送死。”
撤军,求和,这是下策,也是唯一的上策。
“有点晚了。”蒋行舟道。
这句话刺激到了木凌的神经,“你以为我不知道?!”
“如果走水路呢?”蒋行舟的话锋骤然一转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往南就是万里海域,海尽有川,顺川而上,恰好直指氏沟的要城,”蒋行舟飒沓至帐壁,那里悬挂着一张地图,“为何不试试?”
木凌只向这边看了一眼,又瞥了回去,“且不说是逆水行舟,川域平阔,如何能容军船安然通过?”
“逆水行舟,并非是死路行舟。”
“你让谁陪你去送死?”木凌拍着桌子站了起来,“你能担责?”
阮阳紧接着站起,两步行至蒋行舟身侧,戒备地看着木凌。宫娆也出声轻唤:“阿凌。”
听到宫娆的声音,木凌才冷静了两分。
这是木凌的无名火,他这几日又要操心万昭王,又要周旋于和木河的明争暗斗之中,妻儿身处危险又尚不知去向,直至到军中,看到宫娆母子,一颗心才放下了一半。
蒋行舟虽能理解他,面色仍是不愉,“殿下,我不是你弟弟,无意诱你走上绝路。”
他提出的这一计,很险,但并非完全无机可乘。
不论怎样,都比撤军议和要危险,但一旦赌成了,就能顺利赢下鹰山一战。
“蒋行舟,你不要放大话。”木凌对他道,“打仗不一样,一招不慎则满盘皆输,你明不明白?”
“我看是殿下还不明白,”蒋行舟神色不惊,“你有退路吗?政事那边已经被你弟弟掌握了,此时不搏更待何时?”
“王储之争,本不该牵扯到天下人,”木凌游移不定,他反复在宫娆和儿子之间看来看去,“我是君,他们——”
“殿下曾为皇子妃说一不二,说杀就杀,”蒋行舟顺着看去,说的是王永年那件事,“如今又……裹足不前,皇子妃就不是天下人吗?”
木凌彻底不说话了。
他在想氏沟会不会真的继续进犯,真的想吞下整个万昭。
也在想木河会不会放过宫娆,会不会放过还在襁褓中的小世子。
在这沉默中,阮阳握住了身旁蒋行舟的手腕。
“要是你,你会怎么做?”蒋行舟侧目问他。
“还用问么?”阮阳嗤笑一声,“我定会赌。”他扬起脸,“我信你,也信我自己,不管有没有那个机会我都不可能放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