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面色无喜无悲,沉寂的表情好像在说:一生九死,爱莫能助。
蒋行舟悲痛交加,话语中都带着痛楚:“可他……他造化还不好吗?”
他哑着嗓子问,但这是问又不是问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,“他死又复生,救了我那么多次,每一次都只离死亡一步之遥……他造化还不好吗……?”
那人沉默了一会,问:“你可知造化是什么吗?”
蒋行舟背对着他,说不出话。
“我本不该管你们的事,人间自有命数,你们本来就该死在那间草屋里的,但我出手了,你觉得这是造化?”
意思就是他救不了阮阳了。
阮阳很有可能会一直这么无意识地睡下去,直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。
蒋行舟一言不发,就这么抱着阮阳,也不知过了多久,才幡然醒了过来,将药丸掰碎,塞到阮阳口中。阮阳不知吞咽,齿关紧闭,蒋行舟唯恐伤到他,便将药含在口中,四唇相覆,一口一口地渡过去。
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私情的吻,药丸的清苦混着眼泪的咸涩在二人口中蔓延。
“没事了……没事了……”蒋行舟声音颤抖哽咽,一下下抚着他的发。
在这一声声中,他也逐渐冷静了下来。
再去看时,月白衣服的人早已无影无踪。
蒋行舟这才发现,二人正身处他从小长大的卧房内。
月白衣服的人将他二人救下,带到了此处。
这个镇子叫顺宁镇,地处雍朝版图的北端,再往北就是朔州,朔州再往北走就是边境了,顺着边境绕一大圈,南下翻过群山,便是万昭国。
二人身无分文,蒋行舟翻箱倒柜从旧物里翻出所有能换钱的东西变卖了,这才凑了几两银子出来。
他用这些钱买了些冬衣和口粮,包了一个大包,背起阮阳,踏上了千里之路。
只不过背上那瘦如青柳的人一直都没醒。
蒋行舟不知疲倦,他们不能在雍朝的境内多露面,便只能擦着边境赶路。
北地艰寒,暑去秋消,最后一场秋雨落至京城的时候,北地已是冰封万里。
五个月后,西南郡,附子村
周村正生了一场大病,烧了好几天,周小郎吓坏了,从平南县带回来了几个大夫,大夫看过后也留了药方,但周村正一直没好起来。
人活到了一定岁数就对活着没那么大执念了,周村正没什么不满足的,但周小郎不肯,跑到万昭国找宫娆将莲蓬借了回来。
说是借,因为莲蓬被宫娆召去照顾她的儿子,小孩儿是早产,身子有些弱,宫娆看准了莲蓬手巧心细,有意留她。
刚开始莲蓬还不答应,宫娆便说也不是要她入宫,就是当寻常大夫一样,每天早晚来看一遭就是,莲蓬这才答应。
莲蓬来的时候,周村正躺在榻上,脸色烧得通红,已经没什么力气起来待客了。
她上前看了看,总觉得这病有些蹊跷,问周小郎道:“其他大夫怎么说了?”
“有说是风寒的,有说是到了岁数的……说什么的都有,但病就是治不好。”周小郎急得满头大汗。
莲蓬记得这病在《济世百章》上面好像有记载,患者浑身发热,高烧无汗,不咳不呕,严重时还有幻觉。
她细细询问一番,没错了,就是那个病。
“那咋办?能治吗?”周小郎在她身边转来转去,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莲蓬温温柔柔地一笑,“能治的!”
周小郎眼睛一亮:“真的假的!”
莲蓬让他拿来板凳,在榻旁坐下,从医药箱中翻出几根金针来,在火上烤了,一根一根地刺入周村正的指尖,刺完了,又如法炮制在脚趾上也扎了十针。
周小郎看着就疼:“这是什么法子?”
莲蓬拿来个盆子接在榻旁,从周村正的肩膀开始往下顺着按摩,道:“等血排出来就好了,老人家这是堵住了。”
只见暗红的血一点一点淌了出来,周村正的面色果然好了不少,周小郎佩服不已:“你好厉害!你之前说你学医多久来着?”
莲蓬道:“两年多。”
“才两年!”周小郎竖起拇指,“一定有高人指点!你比好多大夫都强!”
周村正悠悠转醒,莲蓬擦了擦脸上的汗,没有收周小郎的钱,抱着东西往万昭走。
周小郎去送她,口中不住道谢,末了又问:“阿南还好么?”
“好呢。”
“他年纪小小就参了军,你们姐弟俩都厉害得很。”
莲蓬羞涩地笑了笑,周小郎的热情让她有些难以招架。
“就是可惜了……”周小郎突然叹了口气。
不用他把话说明白,莲蓬知道他在可惜什么。
——可惜大人和大侠没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