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觉得我错了么,”他似是根本不在乎对面的小鬼姓甚名谁,是因他而惨死的哪只厉鬼,只是望着那有生灵气息的方向,“觉得我残忍?”
“那还用问!你残不残忍自己不知道吗!没长眼啊!”
这单方面的交谈,偏偏却古怪的进行而下。
“你如何想我,都没关系,”
此话并无嘲弄,抑或丧气之志,他声音淡淡,毫无起伏,恍若早已与所有生灵脱节一般。
花灼愣了愣,也是这时,忽的察觉到,如今穿着她皮,坐在皇座上的梁善渊,与自己每日相处,熟知的那人,似有几分不同。
“你恨我,左不过认为我草菅性命,但若这满殿人与牲畜今日逃离我手,避过我方才下令的自相残杀,往后不足几十余年,亦会成为老天爷手下的片片白骨,”
他倚靠着琉璃金座,微歪了下头,面上不带丝毫情绪,
“草菅性命的,究竟是我,还是老天爷呢?为何老天爷便能决定他人生死性命,生灵便理所应当活在其玩弄之下?”
“你......”
花灼初次听梁善渊这心思极为深沉的厉鬼表达自身观点,往日与她谈天,总要花灼觉似对着层厚厚假面,都是套用了一个讨喜的壳子,说些讨喜的话,而现今,如此心机沉重之厉鬼,竟也浅声阐述自己心念。
“生灵理应当平等,不论皇权富贵,不论阶级制度,亦不该有这高高在上的老天爷,若有,那这老天爷谁都能当得,亦谁都能杀得,”梁善渊垂下眉眼,擦了下些微染血的侧脸。
最靠近他的尸身死在金阶之上,距他一步之遥,却被临来一把刀尖相残,死相凄惨。
他方才设局,共数十牲畜,数十活人,不论男女老幼,不论鸡驴牛猪,皆在一方琉璃殿,自相残杀,谁活到最后——
谁方是这琉璃殿中的老天爷。
“可惜,此次我又成了回老天爷。”
他话音含带些微喟叹,对胜负无半分喜怒,琉璃殿外,阳光片片映进满殿尸身,亦映上其一双毫无感情,令人不寒而栗的凤目。
*
听澜受伤过重,医馆医师见孟秋辞在医馆做法,烧黄符纸欲给听澜饮下,径直将她推劝出去,连同被劝出医馆门的,还有她那碗一口没喂成的黄符纸水。
“哎......”
孟秋辞端着自己的碗,还欲再言,医师径直将房门一拉,隔着一道雕花窗,才似壮了几分胆量,
“你这姑娘,在我医馆里搞什么歪门邪道!届时人没出事,本该大好了,被你一碗邪了门的符纸水下肚反倒要出了事,老夫万万看不得!你快回去吧!老夫这边会帮着你们看顾病患,你走吧!快走吧!”
这老医师像是颇为忌讳,话音一连串,具是驱赶,孟秋辞端着碗站门口,心中难免不忿,正要咽了这苦水,却听不远处青年朗声,
“老医师这便不懂了,咱们各司其职,我们道士有自己的本事,你们医师自也有你们的本事,大家各显神通,万没有你瞧不起我,我瞧不起你的道理,”
许如意竟过来了,到孟秋辞身侧,青年面容清冷,却朝她弯弯眉目,似晨间新绿,对她小声,
“师妹,不与这老医师多言了,你若不气了,跟我走吧。”
孟秋辞心头比这清晨日头还暖,哪还来的闷气?刚要笑着说句好,许如意却端过她手中符纸水,当即一饮而尽。
“啊——”
医馆里的老医师似是被吓了一跳,这可当真凶狠,为自己证明竟要做到这地步?心中直恐,万不敢再言,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赶紧回了里屋去。
孟秋辞愣怔怔的眨了两下眼,也以为许如意是故意气那老医师,“师兄,你何必做到这地步,我真不气了。”
这符纸水虽只有强身健体之能,但两人都知,味道不好,孟秋辞接过瓷碗,许如意擦下唇沿,
“不是,我真有些不大舒服,对了,听澜姑娘可好些了?”
“还行的,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啊?”
“师妹,你看你,”许如意对她浅笑,“梁府一案虽多蹊跷,但有辟邪牌,总归晦气不到咱们身上,我只是今日晨起时,眼睛有些不大舒服罢了,好像招了灰尘似的。”
“那许是与当地气候有关,今日回去,要驿站那边炖条鱼吧。”
许如意笑笑,师兄妹二人走了一路,许如意虽有心告知孟秋辞有关花灼不喜梁善渊,欲三日后便与其分道扬镳之事,但师妹一向温和良善,与善渊姑娘也颇有几分投缘,思来想去,还是决定按下不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