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有平观坐了一阵, 替几个拜观的人写了符纸。
常行江那徒弟来拦他:“小宋大人, 这符纸泡了祛疫病的药水,您当心。有平百姓信这个,我们也没办法。”
宋观玄点头:“虽是下策,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。你去道场前头吧,我知道轻重的。”
那人似乎得了常行江的叮嘱,三步一回头地确认宋观玄是真没事。
宋观玄又写了一摞, 想起高重璟来。
他停笔将符纸折起,恍然意识到, 他或许是想要高重璟来有平的。
这念头一起, 他赶紧晃了晃脑袋。有平还是太单调,让人胡思乱想。
外头道场办得简单, 他听着礼乐, 琢磨着收起些符纸一会出去散了。
常行江的徒弟不敢留他, 行完过场便催他回去休息, 不惜搬出玉虚观道条来。
宋观玄出了有平观, 四下一望有平似有复苏之像,欣喜得很。他穿过捧着香火的人群,朝着城外走去。
符纸写了许多,散到城外还没散完。
宋观玄又去了山上的散户农家,才总算是分完了。
回程路上一路轻快,宋观玄拍拍冻红的手:“高重璟,我这层路可是铺得满满——”
脚下一空,宋观玄自言自语还没完,啊的一声掉了下去。
大雪纷纷扬扬洒下来,薄被似的盖在身上。
这陷阱挖得浅,半途而废底下随意盖了些稻草就匆匆了事。谁也没抓住,就他一脚踩进来了。
得意忘形果然是没有好事的,宋观玄觉得散架的那股疼痛似乎要过去。他估摸着四周的高度,估摸着站着或许脑袋还是能露出来的。
宋观玄望着天,喃喃道:“再等会。”
暮云游走,宋观玄看着雪片等了些许时候。疼痛没过去,反倒是更冷了。
“宋观玄,你躺在底下做什么?!”
头顶传来高重璟的声音。
宋观玄眼神动了动,真是高重璟在探头看他:“底下暖和,我睡会。”
高重璟的风灯往下一放,看见那张鼻尖蹭着脏灰的脸。一些厨房里炼丹的小雪貂回忆涌上心头:“你怎么掉下去的?”
宋观玄一开口,嗓子有点哑:“你千万说我是迷路的,太丢人了。”
高重璟伸手下来:“那到底怎么掉的?”
宋观玄瞪他一眼:“走路得意忘形,一脚踩空就掉下来了。”
“这不深,你站起来就能爬出来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宋观玄抱歉一笑:“我觉得我有点散架了。”
高重璟闻言神色一滞,也跳了下来。伸手从宋观玄肩下穿过,宋观玄像是完全撤了力气,身上绵软根本扶不住。
高重璟托着他肩胛,眼中笼上一层惊慌:“宋观玄你能使上劲吗,别吓我。”
“疼。”宋观玄动了动手指,一脸愁容地看着高重璟:“再等会,疼过了就好了。”
寒风在头顶上吹过,又过了片刻,宋观玄勉强能靠着高重璟坐起来。
看着高重璟眉头快要打结的模样,他随便捡了个问题: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高重璟和他一块坐在雪地里:“我和邝舒平从山上下来,想着去城里找你。”
宋观玄掐着掌心又熬过一阵痛感,倒不像是那里摔坏了,依旧是缠绵寒意在骨缝里游走。
想来是有平太冷,寒症犯的狠了。
他坐了会,淡淡找了别的话说:“你和邝舒平几时认识的?”
“你没来乾都之前,先皇后还在。我们一块在训练场练习,他母亲常带虾仁蛋羹分给我俩吃。” 高重璟话音顿住。
他看着宋观玄神色一点点黯淡下去,才想起这时候和宋观玄说这些,好像又戳窟窿上了。
宋观玄抬眼看了下高重璟,故作轻松道:“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,我也没这么惨淡吧。常行江从前还同我一道修行呢,回了乾都可以叫他们一块吃饭。”
氛围莫名有些凝滞。
宋观玄念着高重璟那一瞬转折,想起高乾和他生母来。亲缘宋观玄并不清楚,只得试探着问高重璟。
“你可怪他再娶?”
“我不知道,我也没见过母亲。”高重璟默默:“他不怪我将母亲害死已然不错了吧。”
宋观玄心里过了一着高乾的往事,高乾后宫里并无嫔妃,高重璟的生母是他结发妻。高重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,这也是第一遭。
他怜几分高重璟,又顾影自怜几分。温言道:“生死天命,不是因你。”
“宋观玄,生死天命是真的吗?”
高重璟声音低沉,似乎在这雪地里回荡。
宋观玄愣了一息,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。
真也不真,要说上辈子不真,他却又死得其所。
他忍过疼痛站起来,也不管自己颤颤巍巍模样,抓着高重璟道:“真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