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心中反复着这背影,莫非也是……朋友?
正想着,听见身边又有人拜他。
“见过小宋大人。”
宋观玄落灰目光,看见面前多了个三十来岁的人,衣着服饰像是户部的主事。这人正毕恭毕敬,领着气急败坏的方先才朝楼里入席。
空中留下刻意的余音:“时有啊,你和他行礼做什么,分不清谁是你主子了?”
宋观玄静静揣手看热闹,跟上顾衍的脚步从另一侧进了会海楼中。
地方是顾衍选的,遇见谁定然也是顾衍知晓的。宋观玄走到会海楼顶,才轻描淡写道:“今日劳烦顾少师替我张罗。”
顾衍轻笑一声默认,提点道:“五殿下叫我来的。乾都风言风语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宋观玄默不作声,高歧奉借听政已然在朝中笼络分派,最近散出些他与高重璟的流言也是意料之中。
今日顾衍虽然刻意,却也是费心提点,只是没想到他暗中竟是偏向高重璟的。
眼前微光稍明,顾衍替他撩起垂帘:“洪流之中不相互凭依,难道还去水里沉浮?”
宋观玄心中明事,将另一边帘子撩起来:“师道为尊,顾少师请。”
通厅的连门洞开,珠帘翠幕在夏时晚风中摇动。岩板圆桌只空了两个位置,人多得有些挨挤。
高重璟遥见水色身影穿过两道薄纱屏风,宋观玄行云流水在高重璟身边留的空位坐下,另一侧孟知言即刻朝叶海心那边挤了挤让出位置。
宋观玄隔着碗碟朝常行江打了照面,顺着圆桌望去,又看见解天机也在。顾衍正僵硬地在解天机旁边坐下,微微侧头看着解天机那副慈父模样:“今天是解司承吃饭的吉日了?”
解天机摆着面前的筷子,对宋观玄笑完后没给顾衍好脸色,垂眼漠然:“少听几句顾少师的吉言就更好了。”
见怪不怪,宋观玄这几年在监天司颇受照拂,顶着解司承慈父般的目光中又起身拜了拜。
再坐下时,高重璟凑过来低声道:“刚才楼下……”
宋观玄扶起筷子,淡淡道:“我无妨的,刚才多谢你叫顾衍过来了。”
下作言语他听了两辈子,说来并不在意。至于和高重璟的那些,有朝一日高重璟行到峰上,这腌臜言语自然又会变成总角之交,年少君子。
高重璟眉心不解看着宋观玄,这人神色淡淡透着些许愉悦,似乎真的没有放在心上。
他不再提这些不痛快的事情,瞟着解天机那边道:“他俩怎么了?”
宋观玄微微侧头,两人明目张胆地小声议论:“你不知道么,有好几年了。为的是顾少师家动工的时候,解司承赖在他门口要了三个月工钱那点事。”
高重璟挑眉坐正身姿:“真的假的?”
宋观玄咳了两声:“晚上回去同你说。”
一水上菜的伙计将宋观玄的话头盖了过去,素衣伙计穿过描金垂幔,呈上菜式精致而不失简朴。宋观玄瞧着墙上的金丝牡丹图,都多了分两袖清风的意味。
顾衍想得周到,没让这聚会逾矩。宋观玄摸了摸怀里的钱袋……只是这样,孟知言吃得饱吗?
灯火氤氲在热菜的雾气里,顾衍端杯:“小宋大人生辰吉乐,欢缘共饮。”
众人举杯应和,齐齐朝着朝着宋观玄望来:“小宋大人!”
宋观玄扫了一圈,顾衍加上解天机崇贤馆几人和监天司几人,着实热闹。
明光的灯光在酒盏在宋观玄眸光中晃荡,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还能有这样的生辰。握着杯盏的指尖微微发凉,仰头共饮一回。
四周热闹,宋观玄牵扯着笑意掩去胸口憋闷。他默默看着弥散在席上杂杂人声之中的欢缘,高兴不假,又觉得唯独自己冷清。竟比不上往日高重璟给他送风筝的时候,说生辰又寻到什么地步那般热闹。
他埋头吸溜长寿面,将这点异样悄悄埋了下去。
当啷。
面前的小盏轻响。
高重璟的杯盏靠过来,在喧闹之中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:“宋观玄,生辰吉乐。”
宋观玄心里这点冷清散了散,端起杯盏轻轻碰了下。
当啷。
他悄声说:“多谢多谢。”
话音未落,高重璟已经被顾衍叫去行令。
宋观玄看着杯里剩下的甜酒,趁着四下走动溜到窗边透风。
窗外的星月夜下,屋外四散着闹市灯火。宋观玄趴在窗沿,眼中星星点点。
他身后满屋栋梁,忽然有种大奸臣误入两袖清风的阵营的诙谐感。
夜风清凉,吹散他胸口的憋闷。宋观玄想起刚才席上饮过甜酒,怪不得有些难受。
去年冬季病过一场,今年春日里倒是还好。他早就习惯这走下坡路的身子,不过是严回春的方子拖着,乾都的气候养着,才没像上辈子那样反复无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