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观玄一路追着王若谷到长阶之下。高重璟气势汹汹走在身边,似乎有话要说。
王若谷顿住脚步:“管不了你,我今日此时便回还玉虚观。再问你一遍,你若想走,我即刻带你从这宫门出去。”
宋观玄仰望着风雪中的王若谷,俯身拜了拜:“观玄心意已定。”
高重璟微微垂目,宋观玄身上单薄褂子在眼前鼓动,他心中冷哼。
心意。
宋观玄这人真会有心意二字?
王若谷深深看了宋观玄一眼,不再多言拂袖而去。
太和殿的长阶下,宋观玄呆呆望着宽阔宫道上王若谷远去身影许久。悄无声息地跪了下去,朝着背影伏地叩拜。
他许久未见王若谷,拜了拜自己的怀念。
高重璟双手环抱在胸前,打量着伏在雪地里的宋观玄。
等到怀疑这人是不是跪晕过去的时候,蔚蓝的衣裳终于动了动,宋观玄撑着腿站起来。
这人踉跄两步,没能站稳。
高重璟下意识伸手,托住手肘却又后退一步,皱眉道:“这里雪滑,站稳些。”
宋观玄借力一分,下意识地和高重璟拉开距离,低着头问:“为什么不让我伴读?”
高重璟没有回话,在他记忆里,宋观玄现在就该跟着王若谷回去了。
他盼着宋观玄快走,每日在他面前晃荡,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手。
高重璟抬腿就走,想将宋观玄抛在身后:“你留下有什么目的?”
“什么目的?”宋观玄愣住了,呆呆跟了两步:“没有……没什么目的。”
他被人威胁逼问过,明暗话里猜忌过,却是少有人直白地问他有什么目的。
“那你滚回玉虚观也是一样。”高重璟加快脚步,袖笼中掌心握紧,宋观玄看着经不起他揍,只好离得再远些。
曲折宫道上积雪深重,宋观玄跟着小跑。冷风灌进肺腑呛得连连咳嗽,他终于拽住了高重璟
“我在乾都,于你又没有坏处。气运是真的,那我不该留在乾都吗?”
高重璟倏地停下脚步,转身沉默地睨着宋观玄。
宋观玄咳了许久,眼眶泛红。长睫上却落着飞雪,一眨又簌簌落下来。
高重璟一顿,错开话题:“那你也不必跟着我。”
宋观玄胸口起伏不定,好不容易喘匀了气。搜肠刮肚一番,想起本该今天在檐下说的话还没说起。
他站定,朝着高重璟拜了下去:“观玄愿助一国之运,从……”
“从今往后永伴君侧?”
高重璟冷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。
他怎么知道我要说这话的。
宋观玄倏然抬头,没能抵住刺骨寒意咳得眼前泛起迷蒙。
高重璟凝眸看着面前的人,风雪中参杂着他肺腑中凄厉的气鸣,竟不自觉将宋观玄扶了起来,
热意自袖笼中透出,宋观玄费力地伸手搭着他站稳。冰凉的手指感到一丝温暖,下意识紧了紧。
直到手上重量轻了些,高重璟才收手退开,低沉道:“别跟着我。”
宋观玄一时能反应,惊异地望着高重璟转身而去。
风雪中,高重璟脚步顿了顿,不大真切的声音传来:“别跟着我,太冷了。”
第4章 进退
宋观玄抬手掩唇咳了一阵,才挨过身上的难受。
乾都风雨深重,王若谷叫他离开,高重璟也叫他离开。他牵了牵嘴角望向远处的宫苑,晴空笼上落雪的迷蒙,他喃喃道:“我哪有这般不经摧折。”
高重璟似乎朝着崇贤馆去了,他记得路,抬脚缓缓跟了上去。
崇贤馆的匾额悬在古朴的绛色门楣上,两旁的常青树覆雪而立。细长的木棍支开窗沿,露出混着嬉闹的书声。
高重璟袖袍带风地冲到排座的最后方坐下,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在还差一刻前赶到了。
暖炉的热意烘过,才惊觉外头天寒地冻。宋观玄今日古怪,往常在太和殿召他上前,也难见他跪一次。今日不过半个时辰,他已经拜了三回。
“见到漂亮国师没有?”
案台上笔洗突然被横到眼前,高重璟抬眼看向桌前的毛毛头,是鸿胪寺卿之子叶海心。
哪壶不开提哪壶,他寡淡道:“嗯。”
笔洗里有干涸的昨日墨渍,龟裂状黏在底部。在天青的瓷面上十分眨眼,连带着让整个物件都惹人厌烦起来。
叶海心将墨水笔洗挪了挪位置:“你不是千辛万苦跑到宫墙那边去瞧过了吗?是有多好看?”
高重璟许久没有和别人一道关心宋观玄容貌,忍不住嗤笑:“一般。”
哼,徒有美貌,没有好心。
叶海心遗憾:“真的?不如传闻那般?”
高重璟想起宋观玄那张脸来,心中别扭,转头往窗外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