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着手中漆黑的药碗,将勺子撇开索性跪在床边。
高重璟一手扶着宋观玄脑后让他微微靠近,含了汤药捏住宋观玄的下颌。俯身欺上两唇相依,轻轻抵开牙关,一点点将苦涩的药汁缓缓渡进宋观玄口中。
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,连药水的苦味都全然麻木。直到汤药渡尽,才觉出宋观玄的薄唇似乎染上了他的温度。
高重璟轻轻摩挲着柔软的唇瓣,生怕这点热气也散了。
这药不知何时能配得齐,高重璟担心他呛咳,又担心难以承受将药吐出。但更怕宋观玄如今兀自昏沉没有反应,除了轻浅的呼吸了无生气。
他将那苍白的手捧在掌心,抵着自己的额头:“求你,别真有事,求你。”
宋观玄觉得自己不是要死,凭经验他还没看见那要死不活的走马灯。只是整个神思浮在一片黑暗之中,不知何去何从。
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,昏沉间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“我到底在哪,不对,我得去救人,我得去求雨。救人……我得醒来。”
“救谁?我要去哪里?”
宋观玄忽然害怕起来,搜遍脑中混沌想不起重要的事情。
“对对,名字,高重璟,我的名单……我得想起来。”
高重璟跪得全然不知双膝疼痛,外头的人声渐渐微弱,想来夜已深沉。
掌中的手腕不知何时烫得吓人起来,高重璟骤然清醒。意识全无骤然高热,他知道这都不是好事,赶忙按着严回春的提示又熬了新的汤药。
他趁着起身走出营帐看了眼,雨后夜空天星清朗。
高重璟重新扑回床边,欣喜道:“别死,别死好不好。天星是亮的,你不会死的。”
他哀求似的看着宋观玄,面上一片空茫。没了在乾都时的谋算心累,也没了困于沉疴的哀伤,好看的眉宇间唯独一片惹人怜爱的平静和脆弱。
高重璟忽然想着,若是宋观玄远离这一切好好养起来,或许本该就是这样温润清和,招得人只想捧在手上的命运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忽然感到掌心的手指颤了颤。
宋观玄烧得唇角苍白干裂,却在微弱地念念有词。
高重璟俯身听着,花了许久才听清是些水患处理和药方之类的东西。然后是年月,事宜……偶尔夹杂着些名字,孟知言解天机这些。
高重璟小心地在心里开玩笑,怎么不见提及自己的姓名,难道还要排到解天机后面去?
宋观玄眉心微蹙,这碗药渡过去似有微弱起势。
长长的名单念不到底,年号由庆和转至长庆
长庆?
高重璟听见自己的年号心中猛震,他倏然看向宋观玄的脸。此时还未继位,宋观玄怎会知道他的年号……
他茫然震惊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,力道一松宋观玄的手无力地跌在被子上。
怎么知道的?是玉虚观早就定好的,是王若谷定的所以他才知道的?
还是说……
高重璟始终不愿想此时一直徘徊在脑中的答案,他从未想过除了自己还有同样命运,宋观玄竟然也重生了吗?
他也死过了……
高重璟心中五味杂陈,宋观玄口中所念事无巨细。谁人有异又被谁人害过,哪年灾难何处萧条。
人难自渡,但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诡异期待,宋观玄念到他的卒年后又会有些什么东西。
高重璟再将那只滚烫的手握住,声音微微沙哑:“你是追着我来的吗?”
第98章 一知半解
“高重璟?我们这是去哪?”
冷风微微擦过头顶, 宋观玄眯着眼睛瞧了会,他似乎在高重璟怀中。
“横卢南城,纪安斌来了。”快马疾驰, 高重璟微微俯身, 环在腰间的手下意识紧了紧。
“好。”宋观玄轻轻应了声,当即明白纪安斌着人接手这队人,因当是请的谕旨也传到。
昨日霞光破云之时,隘口传来纪安斌的鼓声,随即铁蹄踏着泥水破势而入。以少对多转为两路夹击,横斜着逐出数十里。
“我们先回城,伤兵行进缓慢, 会在附近分散休息, 剩余一小支应当随后就到。”高重璟解释着:“你怎么样?有哪里难受吗?”
“无妨。”宋观玄身上依旧滚烫,思路却异常清晰:“纪安斌不会让你带太多人去,而你也不合适领兵入城,刚好。”
“刚好?昨夜我都快摸不到你的脉象了。”今早绯色染得人面上像是快要冒烟,高重璟甚至长出口气:“哪里来的无妨?”
宋观玄闷了会,紧了紧披风。笑道:“你哪里会号脉了, 自然要摸不到的,严回春能摸到就行, 不过是乱七八糟的药效而已, 你别担心。”
一夜过去他朦胧中偶尔知道高重璟又来给他喂药,唇边沾着温热的气息续命似的缓缓流淌。有人来瞧过他, 有人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