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若好心,就可在位。
连孟知言都谏过他心思太简,他没信的。
宋观玄躬身咳了一阵,隐隐又尝到一丝血腥味。他不想让高重璟来扶,高重璟也没伸手。
马车到了留园门口,谁都再没开口说过话。
高重璟还是得进门去,却又不敢进门去了。好像越过这道门槛,并不在谁的情分更重这事上。
宋观玄只当事情没发生,拉着他往留园里走:“别想那么多,不是要编书吗。”
高重璟应了一声,呆呆往里走。这手冰冷,高重璟下意识地使力扶着他。
走了一会高重璟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,问道:“刚才怎么不让王述怀为你作证?”
“一切都会乱套的。”宋观玄往东院走,他有许多耐心,莫不如说他真心想让高重璟这条路走得顺理成章些。
王述怀来是好心,却还远远不到卷入其中的时候。
宋观玄喉头发痒,又咳了几声,总算进了屋门:“你我尚未全然将局面铺开,如何让半隐于市的王述怀下子?”
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,人没坐下站着喝干,将茶碗随手搁置:“你说明暗之中的朝臣之路。”宋观玄顿了顿:“高歧奉先有曹峤泉,又有樊贞。剩余这些脉络我断过几次,一在燕行昌,一在方先才,这是两处关窍。高重璟,你明白吗?”
宋观玄支着桌子,像是说这话耗了许多力气。
这些话他早就想说,胸中激荡也不觉难受。说完他没去看高重璟,手上动作未停,换衣洗面,从屏风后绕出来再看不到一点刚才再刑部走一遭的狼狈。
高重璟说了两回明暗之道,其中勾连错乱并不仅仅在几个名字。他愣在原地看宋观玄忙碌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怪不得严回春总是小宋大人思虑过重,小宋大人心思太沉。一日日病着他以为是寻常,想来在自己纠结于和宋观玄远远近近时,他已然殚精竭虑。
五岁所说伴君身侧,竟然是……真的。
宋观玄也不管高重璟,这事情讲明白就好。高重璟不太会谋,上辈子高乾做了一半,宋观玄也半推半就做了一半。
他往床榻上一坐,忽然问道:“高重璟,你感觉得出我的气运吗?”
高重璟从思绪中清醒,缓缓摇头。他没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,捡了个圆凳坐在灯下:“我……我不怎么信的。”
宋观玄笑了笑,声音清淡:“很好。你别信。”
他心中一松,高重璟也觉不出气运,恐怕不知他自重生带来的气运枯竭到现在也没恢复一半。
宋观玄在观中读过典籍,先有玉虚观,再有东凌。如今看来气运这东西,高乾不敢动王若谷,王若谷也不敢动高乾。是相合便盛,相背便亡。
东凌崇道,或许止于高重璟。
宋观玄想得脑袋发紧,离立储半年不到,鼓点似的敲在心间。竟然胡思乱想到天命在乾都,如今气运衰弱皇权兴起。
他看向灯下的高重璟,越想越偏颇。怪不得卫南说他没几日好活了,心中一推论,想出是他自己的死局。
高重璟枯坐一会,信与不信其实并不重要。此时正懊恼从前生疏皇子之位,难以面对宋观玄,起身准备去外间编书。
“你还去哪?”宋观玄往床榻里缩了缩,他心跳如鼓极不舒服,却面上轻松道:“说会话再走。”
高重璟看着空出来的半边床榻,宋观玄发簪一松竟然躺下了。
在留园留宿他已经轻车熟路,只是很少再和宋观玄同睡。于是只除去外袍,中衣上头还有件薄薄的衬里也没脱去。
他刚躺下,想问宋观玄要说什么。
只听见宋观玄道:“吹灯吧。”
“啊?”
宋观玄悉悉索索扯好被子:“我困了。”
宋观玄莫名其妙,高重璟也莫名其妙。应和着:“好好好 。”又起身去吹灯。
吹了烛火,高重璟重新躺下盯着床帐。
宋观玄似乎真的睡了,靠墙蜷着背对着他。
高重璟躺在床上,一点点消化着宋观玄刚才和他说的事情。
夜里沉沉,他还没想全,也睡了过去。
约莫过了半个时辰,高重璟在宋观玄梦中轻呼中醒来。
屋内撒着些许月光,他轻轻碰了碰宋观玄肩头。这人毫无反应,只是将自己蜷缩得更紧。
高重璟撑起身子去看宋观玄,他脸上满是痛苦难受,眼角深红一片,难得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。
高重璟不止一次见他梦魇的样子,唯独这次格外真实。宋观玄对自己这副身子相当心大,平日里都是无所谓的模样。
高重璟请轻拍着宋观玄的肩头,试图唤醒他。瞧着他紧绷的唇线想到,可是他未曾在玉虚观的风霜中长大,为何遇到苦难依旧不会难过畏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