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实……这道也不算错的。”宋观玄声音干涩,清了清嗓子道:“只是誊抄错了数字而已,我觉得可以算对了半道。”
高重璟喉咙里滚出一声:“嗯。”
他朝着算纸上瞥了一眼,心中暗叹自己确实错得惊为天人。宋观玄真是好定力,有几道题那错法,他如今看起来都快要笑出声。
高重璟缓缓挪开目光,此时再笑出声,实在是为自己狗都嫌的童年添砖加瓦了。
“既然有半道的基础,再将这道做对就不难了。”宋观玄眉目如常,只是声音微微颤抖。抽了新的算纸将过程拆开揉碎写了一遍,就连题目里那几个不常见的字也细细说了。
“甚好甚好,小宋大人伴读甚好。”高乾起身:“今日就这么伴着,明天早上高重璟来太和殿给我检查。”
高乾满意,让二人不必挪动,背着手满面笑意地离开。
重华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只剩下走笔过纸的声音。
宋观玄的解法确实漂亮,毫无拖泥带水之处。只是此时的高重璟并非不会,不过是看着这数字就觉得烦躁。现下更是不能突然开悟,不然网上突破他怕是真的不会。
他思绪飘飞,思索着怎么才算慢慢懂了。身侧有股清甜的梨香,自宋观玄衣上而来格外清晰。
高重璟端正坐姿,礼貌地离宋观玄远了点。该学习了,至少该装得像在学习了。
细细的研墨声,伴着宋观玄的温声细语。
算纸推到高重璟面前,宋观玄从头开始一行行拆解。
细软的头发垂在纸上,高重璟状似无意地动了动手指,绸缎搬丝滑的发梢掠过手背。
高重璟再次定了定精神,强迫自己对纸上已经学会的无聊知识专注起来。
他默默扶正纸张,离宋观玄的头发也远一点。
田亩几何,黍米几何,二斗八升……
高重璟越看这题目就越觉得噩梦重现,头大如斗。
宋观玄顶着高重璟清澈的目光解题,那人脸上分明写着与算术势不两立。
帝王锋芒,痛斩算术。
高重璟被那算术搅得眼晕,好不容易看下去两行。又瞥见算纸上宋观玄头发的影子,一时分心,拿笔尖碰了碰。
两点墨迹落在纸上格外突兀,宋观玄顺着笔尖看去。
他本以为高重璟是在玩他的头发,瞧着笔尖落下处才发现高重璟只是在碰纸上的影子。
高重璟,你倒是挺有礼貌。
宋观玄眯着眼睛,丝丝缕缕的影子残留在纸上:“我这头发,会让殿下考得更好吗?”
高重璟收回毛笔:“会吧。”
“那好。”宋观玄微微顿住,在抽匣里寻了会。
咔嚓。
宋观玄手上握着小小的银剪子。
高重璟掌心落着一缕宋观玄的青丝,柔柔软软,蹭得他微微发痒。
“怎,怎么……”高重璟呆呆看着自己掌心,又抬眸看向宋观玄。
宋观玄风云不惊地将银剪子轻轻放回盒中,垂目轻缓道:“多谢殿下的药,这个就送你了。”
手心里的小段头发顺滑如缎,高重璟哑口无言。他想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宋观玄没有亲缘,说来也空洞。
道观里虽无这一说,却也有顺应自然和虔诚道心的讲法。就这么云淡风轻地送了一缕给他,宋观玄对自己也真是够狠。
高重璟扯了算纸包起这缕发丝,莫名其妙塞进腰间。宋观玄到底什么意思,他的药瓶倒也没有这样珍贵。
宋观玄一阵轻松,早想着如何还了那颗百岁无忧的情,看来高重璟还算满意。
算纸上唰唰的落笔声不断,外头入了暮色,雪片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中纷飞。
元福提着食盒进来:“歇歇吧,该用晚膳了。”
高重璟早就饥肠辘辘,得了大赦一般抛下这叠算纸。
宋观玄按顺序重新拢好,阵阵香气已经在屋中蔓延。
瓷白的海碗里是桂圆鸽子汤,汤头澄澈,气味甜香。
桌边摆了他的碗筷,他只是看了一眼,元福就已经将汤盛出放在小碟旁边。
宋观玄顺势坐了过去,捧起小碗喝了一口。甜香温润一线而下,暖意酥酥麻麻地蔓延开来。
高重璟吃了半碗饭,宋观玄还捧着那碗汤。
宋观玄对着那碗汤笑什么,什么汤这么好喝?
他也盛了一碗,与往日所用并没有什么两样。
能尝得出食物美味属实一大幸运,宋观玄舒服得眯起眼睛,回味无穷。
高重璟算是明白了,根本是在磨时间。这人早有不想好好吃饭毛病,原来打小就是这样。
他取来新的小碗,盛了些饭菜。想着宋观玄身子没好全,倒是没盛多少。小碗装了不到三分之一,放在宋观玄面前。